银河列车

夜风从隧道跳出来的时候猝不及防，像鼓风机，模仿梦露电影里的场景，只是没有白色连衣裙，五颜六色的行李箱和人取代了金发碧眼的女孩，但无论如何已经是十一点半，夜色慷慨，星辰和云缠绕得异常紧密，像棉絮拥抱钻石，或沙滩亲吻珍珠，节约出一点点的光芒洒向地面，只剩下微不足道的力气，勉强辨认得出是人还是堆积如山的行李。至于究竟是漂亮女孩还是中年男人，就变得无足轻重，所有人只想着抓紧自己的行李，抓紧孩子和老人，千万别被挤到，千万不要被丢掉。乱七八糟，一团又一团的气泡拥挤着上升，被汽笛震碎，于是声音倏然停止，又猛然爆发，像跳跃的函数，让人咬牙切齿。

火车终于来了，人一股脑地塞进车厢，气势磅礴，像一锅真正的沸水，急切地打碎每一枚气泡，制造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像十字军东征前的宣誓——尽管大多人或许只是想回家，仅此而已。

火车终于蠕动着前进，爬行在冰冷的铁轨上。铁轨伸得很远，把世界分成黑色的土壤和紫色的天空，其余一切退缩成剪影，视觉失去主导地位，属于旅行的气味喷薄而出，并不令人愉悦，尤其是烟气，极其呛人。烟气的源头忽明忽暗，胀大，胀大，边缘变得模糊，于是形成白烟，奇奇怪怪，昏昏沉沉。始作俑者不在乎这点光亮的寿命，任由它慢慢消弭在凝固的空气里，好像指望它能自己钻回烟卷，如傍晚的羊群，只是事实或许相反，乳白的羊群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把银河当做白昼而撒开蹄子飞奔向高深莫测的黑夜，丢失在沉默的风里。

驶过一个湖泊，火车像是很奇妙地降速，也或许是因为缺少了极速倒退的树影而显得愈发缓慢。湖水静止，银河缓慢地流动——蓝莓奶油芝士？漂亮的纹路，漫不经心地勾勒千千万万遍，像组装一只蝴蝶，翅尖生长星光和夜色，飞进等待火车到站的旅人的胃里，立刻化成无数气泡，像喝了一大口柠檬汽水。但车厢内依然缺少很多氧气和二氧化碳，人晕乎乎的程度和警惕程度势均力敌，真是奇妙的平衡，像菠萝罐头里糖水和菠萝块的比例。有人下车拖着箱子，轰轰烈烈，引发埋怨——并不严重，很快归于平静，这时候的人们前所未有地自私却也前所未有地富有同理心——归乡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不能阻拦的。

中间停了两个小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大约是迷失在地图里的小镇。来兜售货物的妇女不受夜色的影响，动作迅速地找钱，递过去一包泡面，或一瓶可乐。也有不那么懒惰的人，愿意下去走一走，顺着铁轨走三五十步，就被家人叫回来，怕被火车丢下，再也找不回过去的时间。两个小时过得不紧不慢，像司机为自己留出来的休憩，等第一颗星辰砸进东边第一条乳白色的线，就像闹钟跨过最后一个格子而开始尽职尽责地大声催促，火车又开始爬动，慢慢提速，风速具体化成每一片叶子的轨迹上下浮动。

夜色滑进牛奶色的烟雾里，距离天亮不会很久，两颗星星加一条银河的距离。火车的速度像一个难解的谜题，在波峰和波谷之间跌宕起伏。香槟色的灯光挤了满满的一车厢，随时都要溢出一样，或者像一团飞速旋转的金色银河，灰尘也翻滚成闪烁的星光。银河无穷无尽，但火车有终点站，即使和宇宙一样昏沉紊乱，也永远不会迷失方向——那是回家的方向。

（作者系2020级物理与电子学院学生）

编辑：李若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