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对人心理发展的影响是长期的,对一个作家来说,无论他走到哪里,经历怎样的坎坷与困难,童年记忆始终影响着他的创作,无形地渗透在他的作品中。萧红和迟子建的创作中有着大量的童年生活经验的描写,带有浓浓的“回忆”的味道,使作品有着鲜明的自序传色彩。她们的作品积淀着浓郁的土地情结,展现了对故乡深厚的感情。
一、融入生命之中的“土地情结”
被迫踏上流亡之途的萧红始终心系故乡,在《呼兰河传》中深情地描写故乡的一切。在小说的前两章,作者不着急让主人公登场,而是集中笔墨描绘呼兰河城的风土人情。第一章将一张巨大的地图摆在读者眼前,按照空间顺序讲述呼兰河城的总体布局:十字街、东二道街、西二道街、若干小胡同……第二章汇总呼兰河城的风俗习惯,娓娓道来。
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的生活是很丰富的,“十字街上有金银首饰店、布庄、油盐店、茶庄、药店,也有拔牙的洋医生。”东二道街和西二道街上还有几座庙、烧饼铺、粮栈、学堂等等。作者对故乡里的一切都极为熟悉,精确到每一个位置,构成了其作品中的文学天地。在这片天地中,后花园是最不容易忽视的,可以说是萧红的另一个“家”。在萧红的眼中,后花园里“土地上所长的又是那么繁华,一眼看上去,是看不完的,只觉得眼前鲜绿的一片。”后花园的土地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我”兴奋无比,仿佛和园子里的东西一样充满了活力,释放儿童肆意玩耍的天性。一直在漂泊中的萧红难以为敏感的心灵寻找一个合适的栖息地,后花园始终是她的精神园地。她的《呼兰河传》可以说是为后花园唱得一首挽歌。这篇土地给了她丰富的创作素材,她深情地后花园里的一切,昆虫、花草、庄稼等在她的笔下都“活”了起来。在萧红的思想意识中,后花园是母亲的象征,慈爱地哺育园地里的一切生命,也包括“我”。作为后花园哺育的孩子,“我”与这片土地有着难以割舍的血肉联系。
和萧红一样,迟子建在作品中醉心于描写熟悉的故乡生活,她曾在采访中说到:“没有大自然的滋养,没有我的故乡,也就不会有我的文学。我的文学启蒙于故乡漫长的冬夜里外祖母所讲述的神话故事和四季风云骤然变幻带给人的伤感。一个作家,心中最好是装有一片土地,这样不管你流浪到哪里,疲惫的心都会有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迟子建的创作始于故乡,那片广袤的黑土地给予了她源源不断的灵感,成为她多产的动力。不过,和萧红的逃亡不同,迟子建对乡土的依恋是由现代文明的进步引发而来的,《额尔古纳河右岸》生动地诠释了她这一心态。
小说借鄂温克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之口讲述了鄂温克人近百年的历史,人们从最初逐水草而居、靠捕猎而生的原始生活不得不融入到现代文明生活,不得不搬出希楞柱住进激流乡,不得不接受现代文明教育,远离自然的熏染……当所有人同意下山定居时,只有“我”投下了反对票,“我”和安草儿仍然留在山上,守在额尔古纳河的身旁。“我”不是不赞成现代社会进步,只是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极深,一旦离开便像割断了身体里的一条血脉。因此,当瓦罗加说让接受现代教育时,“我”不同意,因为自然就是最好的老师;当挂着听诊器的医生来为我们检查身体时,“我”也不相信听诊器真的可以听出病来,而只有风、流水、月光能听出“我”的病,疗愈“我”的内心。正是因为“我”在这片山林生活了近百年,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片土地,没有人比“我”更爱这片土地,“我”对它的感情早已融进“我”的生命之中。依莲娜是“我”的外孙女,虽然她的精神世界常常徘徊在山林与城市之间,但她的画中“总少不了驯鹿、篝火、河流和覆盖着白雪的山峦”。“驯鹿”“篝火”“河流”和“山峦”一起构成了这片地域独有的景观,不仅是刻在“我”这个老人也是所有年轻人生命里的东西。
二、带有自传色彩的回忆叙事
萧红和迟子建的创作之所以积淀着非常浓郁的“土地情结”,和她们的童年记忆是分不开的。萧红在《呼兰河传》的尾声中说:“以上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幽美的故事,只因它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迟子建也说:“《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出现,是先有了泥土,然后才有了种子的。”所谓的“泥土”,即是童年生活记忆。
随着战火的加剧,萧红对呼兰河的缕缕情思逐渐化作涓涓流水一泻而出,以饱含深情的文字回忆呼兰小城及自己的家。作者之所以对后花园有着深深的依恋之情,正是因为后花园给她带来了无数美好的回忆。小说中不止一次地写到:“我家是荒凉的”,“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在“我”的家里,家不具有巴什拉所描述的温暖的属性,父亲冷淡,母亲没有母爱的光芒,祖母用针刺过“我”或骂“我”,所有的这些不能使“我”体验到家所带来的幸福感,“我”说家是荒凉的,更代表“我”的心是荒凉的。往往这个时候,“我”就拉着祖父到后花园去。后花园是温暖的,在这里,“我”不仅可以逃离冷清寂寞的家,更能够享受和祖父在一起的温馨时光。小说中回忆了很多了“我”与祖父在一起活动的场景。当祖父蹲在地上拔草时,“我”就给他戴花,在他的草帽上插了一圈花,祖父的样子使“我”笑得满地打滚;祖父还会教“我”念诗,每学一首诗,“我”就大声吟诵,无比快乐;当“我”吃东西吃得满手油,随吃随在大襟上擦,祖父也不生气,而是称赞“我”能吃,结果“我”越吃越开心……每每写到祖父时,萧红的笔下都充满了温情。对萧红来说,这些记忆都是美好的,是不能够忘却的,当祖父离世时,她只能通过回忆来抒发她的思念之情。
迟子建的家乡在中国的最北端,纬度极高。《额尔古纳河右岸》虽然是她在搜集了鄂温克民族的资料后写成的一部鄂温克族风俗史,但里面可见很多作者童年生活的印记。由于作者的家乡纬度高,几乎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处于寒冷的冬季中,因此,在作品中,作者写了不少有关“雪”的情节,比如上山打猎、寻找驯鹿、萨满跳神等等。“雪”提供了故事发生的背景,是叙事必不可少的要素。还有,在作者的家乡,山林多,动物多,人们常以捕食为生,所以作者能够极熟练地描写打猎场面。林克与堪达罕的水上争斗异常激烈,仿佛让读者看到了又一幅“老人与海”的画面。争斗的氛围使很紧张的,堪达罕是大型动物,如果被它追到,人定是九死一生。但是在这凶猛的动物面前,林克丝毫不紧张,而是非常镇静地等待时机捕捉堪达罕。在这里,一个冷静沉着、手法娴熟的猎人形象鲜明地呈现在读者眼前。
河流也影响着作家的语言。萧红和迟子建的文字如涓涓细水般流淌,于娓娓道来的叙述中表达对故乡的款款深情,形成了饱含温情的散文化的叙事风格。她们的小说不像传统小说拥有完整的情节要素,有的是贯彻始终情感的流露,萧红对祖父和后花园有着无尽的思念之情,迟子建对自然界以及所有生灵有着深深的爱怜之情。她们从回忆中翻出这些情感,发之于笔端,使作品带有鲜明的温情色彩。
编辑:李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