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莉
旷野的呼喊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闪现湿漉漉的黑枝条上许多花瓣——非常巧的,在知乎上看到庞德《地铁车站》里的这句话时,我正在地铁上,一抬头就可以在黢黑的玻璃窗上看见自己的脸。
那天恰好是柯本逝世二十三周年忌日,我听到街上有一家卖乐器的店铺在放他的歌曲,声音极大。大概在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仲夏里,孩子们穿着背带裤和条纹水手衫,赤脚跑过结满玉米的农场和樱桃的果园,柯本的声音成为一代人诠释年少轻狂的话语表达。
柯本说,希望,正是艰难时刻留给我们的东西。不知道这句话对那些辗转在夜里的所有孤独窒息混乱的不眠人具有多少说服力,我一直觉得寄期冀于希望,是种极其凶险的孤注一掷,但大多数情况下,这不过是在理想与现实的敌对中寻求一种,决绝与妥协的和解。
最近白昼越来越长,在没有晚课的日子里上完最后一节课,就沿着湘江走很远的单行的路。有时候桥下会有流浪人轻轻唱歌,有时没有。在一片钢铁、速度和污秽而鲜艳的气息中,这音乐旁若无人,看着他,好像这世界的尘埃真是越积越深了。寂静一丝一丝飘散在江面的风里,这样的环境,总是觉得词是慵懒的,却又局促着。多年来,这样的生活似乎都离我很远很远,远得似乎已经无法再融进去。难以想象一年以前这条涌动的大江对我而言只是地图上的一根线条,我依靠这样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取得某种形而上的关联,却依然像个孩子般相信生活有光。看到顾城说“走了那么远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就觉得或许结局总有一线生机可以不落窠臼,我所做的只能是告诉自己,在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不要轻言是非,但是从本质上来说,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做到曾经做不到的事情,如果可以因此获得依靠与慰藉的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喜欢把眼睛闭上,就此听见心间有狂风呼啸而过像原野上带泪呼喊的小狼,一点点荒凉下去,然后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种庞大孤独的一部分。于是开始遗憾那个夜里想转身索要一个离别前的拥抱却最终停住的脚步,最后欲说还休地局促在晚间的夜色里。在一节英语课上看到“Dance with love”就忍不住地怀念,深夜的酒、清晨的粥,入睡前的晚安、睁眼后的亲吻,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开怀大笑,在满船清梦里的呢喃低语。然后抽很多时间来写字,用笔头的宣泄获得对于自身的体验与反省,渴望与忧思,或许命运就是一种模糊状态,在迷狂之中才更有忘我的激情与无比伦比的努力寻求。
就像这么多年过去依旧近乎偏执地对南方湿寒的冬天有亲近和归属,回公寓路上经过附中巷子里的老旧低矮民租房的时候,在昏暗天色间听到煎炒烹炸之声,伞影摇曳中回到起点,看到十七岁的自己,那时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在这样风疾雨寒云痕重重的天色里一步一步穿过清寥无人的校园走向温暖的望乡,走向漏出腾腾热米饭和菜香的窗,没有疲倦但也没有热忱,这个场景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我的梦魇,我对自己说你看你终于有资格回忆了,笑容开始变得含蓄而悲凉。在过去那些无限蔓延的日子里,什么东西都有,唯独没有尽头。就这样在重复漫长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以迅即的速度成长并且坚硬起来,看着河流变成湖泊。
那天推开阳台门的时候眯起了眼睛,栏杆切割出满地密条的阳光,喝了一口清晨的暖意,觉得似乎很久不曾这样慵懒。我迎上室友看向我的目光。
她说,禁不住看你,因为你在笑啊。
因为你在笑。
听说是最新的记忆,大概在全部老去的边缘。就这样笑下去吧,像无忧的孩子,忘了仇恨与屈辱,忘了爱情与悸动,像犀牛一样忘了草原,像水鸟一样忘了湖泊,忘了所有不曾得到和终将失去的东西,不论经历什么都可以若无其事地眯起眼睛唱歌、阳光下跳一支舞。生活从来不能从头开始,它只是继续。但你能优雅地老去。
就这样,永远柔软下去,不要泯灭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