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仁平
阳 台
我有一个阳台。
上面空空如也,偶有划过天边的飞鸟,例行公事地走过的阳光和不会停留的风,轻柔的,狂暴的,寒冷的,都是匆匆而过,阳台好像只是存在于我的世界里。
某天,我打开窗,像往常一样向外望,我看见了它,一根小小的苔藓,细如纤丝,轻如牛毛,平平无奇的一点绿色在灰色的尘土里,灰色尘土在空洞得只剩下光的阳台上,心里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是一点点悲悯加上一点点好奇。
我的阳台上开始出现各种植物,不同于那一丝意外出现的苔藓,它们是我种的。
有的在春天破土,蹭蹭地向上生长,夏天就长成了一棵小树。午后,浅蓝,浅白的花挂满枝头,风吹来的时候,像轻柔的裙摆一样飘扬。偶尔一两朵花儿受到地心引力的召唤,不偏不倚地正好砸着睡在花影里的猫,它抬了抬惺忪的眼皮,又回到梦里。这样的时光,连中午燥热的风都变得温柔。可是,这些花树又是那么脆弱,一场大雨,便是零落成泥的惨状;一场白霜,就是花叶枯黄的衰败。从前,鸡冠花是这小小阳台最夺目的存在,从花到叶都沁着红色,明丽中好像有着藏不住的傲气。可是后来,同样的土,同样的盆,同样的种子,却再也没有长出过一株鸡冠花来,一如给了我花种的外婆,在这个世界已经无处可觅。
一年又一年,没有人记得这些年阳台上大大小小的盆里究竟长过多少株花,尽管黑色土里还没有腐烂尽的枝叶里还藏有些许踪迹,但终究无人探寻,也无人愿意探寻。揭开了是伤,不如埋在土里,终归时间可以腐蚀一切,不知道下一年又是哪些花会破土而出,撑起一整个夏天。
阳台上也有花一年四季蜷缩在花盆里,或许也说不上是花,只是草而已,芦荟,多肉,仙人球之类的,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那个样子,只是一年又一年,花盆似乎又变小了。当一年生草本花木被时光机轧碎的时候,多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一个盆跨越另一个盆,小小的叶瓣圆润肥厚。现在,阳台上已经有了七八株多肉,谁能想到,最开始种到土里的多肉清瘦得像个病秧子呢?
哪怕一次次地生长常常迎来一次次的埋葬,我还是不厌其烦地浇水施肥,看着这些花草肆意生长。
有了植物的阳台和没有植物的阳台好像没有什么两样,天边的飞鸟依旧不会因为这些花草的存在驻足,太阳依旧是卡着点经过,卡着点离开。
但好像也有了那么点不同,从前荒凉的阳台多了几分温柔,花草间断了翅膀的蝴蝶不再绝望地扑腾着死去,它们安详地躺在花草的朦胧里,不必再追随一阵风去往心之所向。家里几只猫也有了消闲之所,午后叠罗汉一样伏倒在花荫里,热了,就迷迷糊糊地各自挪到阳台的一个角落,东倒西歪,有时候短粗的前腿搂着一个小小的花盆,看动作是珍宝一样地守着,再看只闭不睁的眼睛,又是玩忽职守的模样。这样的时光总是有着点麻醉的功能,站在阳台边,再晃过神来,已是两三个小时后了。
初春,种子依旧沉睡在土里,我的阳台上有七盆多肉,一颗芦荟,一个刺球,以及一些枯黄叶子般的细琐流光,静默地躺在灰色土地上,年复一年,悄无声息地带来生命的预兆和新鲜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