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6-4-3

□余彤

三峡的冬天

我初到三峡去，还是秋天，这里的景色一如欧阳修《秋声赋》里所说，“烟霏云敛，天高日晶”。但是秋景不长，三峡很快便到了冬天。

三峡终究在南方，即使是冬天，其气亦不栗冽，不砭人肌骨。我偏爱《秋声》里的那句“其意萧条，山川寂寥”，虽然是写秋，但用在三峡的冬天，却也合适。

我是一路沿瞿塘峡向巫峡去的，那日正到巫峡峡口。依稀记得那天多云，太阳匿在微皱的云层后，就是不肯睁开惺忪的睡眼，于是日光便温柔地覆在三峡身上。扑面而来的清寒的风吹软了一江碧水，波光粼粼。知觉牵动了我的想象力，那是如大雪下过后沉眠的满阶青苔，如南飞大雁行过留下的痕迹，如遥遥相望的江南小城里旅人的曳屣。

如这般的，冬声踩着萧瑟的节拍，无声地跃过来了。那沉寂又沉寂的，那鲜活又鲜活的，如岸边的行歌，有什么东西乘着浩渺的江面也飘过来了。烟飞上天空，头顶白水倾泻。三峡的冬天其实无雪，彻骨的寒霜却披上了千叠远山。如眉黛又如锦缎的山峦就这样隐没在无边的寂寥里。江面有时飘过几只观光船，玻璃做的船舱透着光，缓慢地带走一舱的人声喧闹。

刹那间，天地万物的运动都好似戛然而止，青山依然，波光依然，船只依然；又好像细皴漫卷，水染山黛；呼吸之间，俯仰之间，须弥之间，日出天白，步步莲开。

寒意漫彻到我身上，席卷起大片沁人心脾的凉；暝暝的光泼洒在我身上，成了行止之间浩荡的佛光万丈。就这样伫在江边，不听耳边的喧哗，不看尘世的声色犬马，寂寥的山川如迅疾的闪电，在翻涌的浪潮中不顾一切地向我奔来。

冲破这无休止的冷清，那浮动着银光的，是波上一点寒烟生翠；那徘徊于江岸的，是南国冬日一线草木葳蕤。有的是声色，有的是风月，有的是时光。

冬呵，这三峡的冬呵！无雨亦无雪，无忧亦无虑。它就这样傲然伫立在天地间，寂静地喧哗着。头顶的云雾是它驳杂的发丝吗？如黛远山是它苍翠的裙裾吗？粼粼如落满星尘的大江是它柔软而挺直的脊背吗？

它从来处来，向去处去；从自由来，向自由去。飘飘何所似！苍茫大地，天光如银，三峡的冬天潇洒不羁，愿长久驻足在这无边、无上、无极的江南寥廓里。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