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翎
奶奶的平安符
晚上回校时看见对面居民楼下坐着一个奶奶,我的心忽然被摄住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身上是路灯撒下的破败泛黄的光,目光落在地上,空空的,像一口沉寂了多年的古井。
蓦然,我的思绪被拉回故乡的小城。
我的奶奶,是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农忙之外,家中小辈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动身前往大学读书的前几天,我刚回房间,看见奶奶将门悄悄地推开一条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红色的纸钞。我推还,她硬塞,我只好先将钱攥在手里。
“外面的人好坏的,你不要被骗了。”
我漫应着她,这几天她反复念叨这几句话,我已经疲于回应了。
奶奶说我在外面也要吃好一点,她说到爸爸小时候家里穷没钱吃饭,所以才长不高,说到爸爸小时候很乖,后来不乖了,不听她的话,会骂她。
说到爸爸辛苦,小时候艰难地长大,长大了挣了钱又被骗走。
怪不得她总要我不要被人骗。
我尽量耐心地陪在她身边,听她讲我烂熟于心的故事:打人的婆婆、赌博的丈夫、疏远的儿子。
沉默,她说着,我应两声;沉默,她说着,我应两声。我尽力了,我觉得好无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她嘴里寥寥的话语就能窥见全貌的人生,那么浅又那么深,对我来说不够深刻,对她来说却困顿一生。我沉默着,像被抽干了力气,枯槁地立在原地。
我还能陪她多久,又或者她还能陪伴我多久,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跨越那道壮阔的深沟?以爱、以牺牲、还是以沉默?
奶奶讲完了,给我掖好被子,关上灯,掩上门,也掩上这一屋的牵挂,爱意与羁绊。
我在离别前的夜晚将钱重新塞回奶奶枕下,希望她不要弄丢,好好花掉。
没人能拦住时间的脚步,深沉的爱意也不能,我终究还是要背上行囊去远方求学。送别那天,小院阳光灿烂,奶奶抓着我的手,嘴唇微张,看看我,又垂下头,目光落到地上。最后她塞给我一个平安符,说是今天早上刚去山上求的,一定要今天,其它天都不灵。我妥帖收好,郑重地和她告别。
我几乎不忍看,明明站在明媚灿烂的阳光下,可是她立在原地,却好像一口沉寂了多年的古井。
我恍然回神,迈进学校的铁门,背包上的平安符红穗轻晃,里面藏着一张黄色的符纸,几张大红的纸钞和一份沉甸甸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