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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3-4-1

来源: 作者: 发布时间:2023年10月17日 22:39 点击:

□李龙宇

 

春日迟迟,江南的年戏扯开了序幕。

清明节后,雨水逐渐变得丰盈。在寒霜里沉睡了一整个冬季的乡野,随着几声惊蛰的嘶吼,于淅沥的春雨里悄然苏醒。极目远眺,长江中下游平原的耕地灌满了新鲜的活水,如一面辽阔旷远的明镜,静默地映照着亮堂的青天。

青青的莲种经过浸泡与酝酿,表皮已经显出旖旎的墨色。破开凹入的一端,碧绿的新芽从微张的洞口里急不可耐地探出纤细的的腰肢。盛着浅水的木盆里,丝状的幼芽密密地交织,几日间即成了一张严丝合缝的新网。

腊月里过久沉寂的土地翘首企盼着生命的孕育,为此她蓄足了水分与养料,在翻新过后欣喜而热烈地迎接新生命的踏足。当一颗浑圆的莲子带着细长的叶芽被植入地母的腹中,这片土地即使再古老,在这一刻也享受到了重获新生的快感。

四月春晓明媚,村庄在鹧鸪的啭鸣里陷入漫长而焦急的等待。

婴儿在舒适的温床中总是成长得格外快速。一些相对更有潜力的选手,此时已经摇身变成体型颇小的藕段,得意地钻入温暖的塘泥中。然而更多的却不那么幸运,它们的躯体依旧不够强硬,甚至是纤长的、柔弱的,朝上冒出窄窄的尖头,不屈地呐喊着、挑衅着。

藕尖——地母给予人类的第一份慷慨馈赠。

她提篮迈上田畔,映入眼帘的是参差不齐的绿林。此时,清圆的荷叶已经娉婷出水,在细风中兀自摇曳生姿。顺着挺拔的梗往下探去,触到湿滑的淤泥。像提着婴儿的双足,她捏住尖角向上一拉,一节如少女指尖般柔软、轻轻一掐便迸出水珠的嫩尖初见天日。

除去污泥的藕尖,更显细嫩与白净。将其切成等长的藕段,晾干去水,备葱段、蒜子,起锅烧油。自榨植物油将早春油菜籽的芳香绵延至三个月后的春末夏初,与明火的乐舞逐渐融为一体。下葱蒜爆香,待香味散出,可将藕尖下锅。适时翻炒,变色则熟。毋须更多的调味品,它于微颤中迸发的汁水就是一道好料。盐调味,酱调色,大火收汁以锁其味,剪两颗红椒点缀其上,即可出锅。

唇齿张闭之间,筷上之物碰齿即碎,叫人畅快淋漓。若说其熟,却可尝及刚采摘时夹生般的清甜脆嫩;若疑其生,咬断之时却可感受从狭细孔缝中涓涓淌出的浓稠酱汁。除去了工业香精,藕尖初入口时似有刻意的淡盐,然咀嚼良久方可洞晓其中玄机:淡——江南独有的第六味。

蜀地喜麻,潇湘好辣。四海神州对五味调和的追逐各不相同,但多喜借各式佐料入味。各地的掌勺者善于在手起刀落、锅勺跌宕之间,将每样食材浓墨重彩地沾染上花椒、剁椒、陈醋、砂糖的气息。然而过多倚靠佐料,往往难以使食材保留其原汁原味。江南菜肴轻佐料,而重菜品本真自然之味。入口后,由淡可至酸、至甜、至苦、至辣、至咸。食材本身的五味,就隐于这一口寡淡之中,于淡后缓缓登场、沁入心脾。

淡为味,亦为江南的态度。江汉流域多水,而多种莲花。江南的生活也同静水莲池般娴静。逝去的年华如云烟过眼,刹那即消。渔妇不怀恋过往,只沉湎于当下;樵夫不瞻仰未来,惟痴迷于眼前。“道生万物”的老庄道法,在江南水乡发生了异样的嬗变。江南的“道”则衍生了“淡”这一新的命题,以淡生万味,由简入纷繁。

七月,太阳在逼近北回归线以后缓步折返。喜湿热的莲花在这个季节叶片不断拓宽、延长,大肆扩充领地,甚至隐隐生出了与禾稻分庭抗礼之势。

寻味的食客接踵而至,荷塘的好戏渐入高潮。

这天清晨灰色的薄雾里分出一条小道供她涉足。迈进水雾笼罩的田垄,她为自己眼前的事物所感叹。青绿的瀚海,浮着红粉的轻舟。数月前植入的种子,在土地的胎房中汲取了充分的营养,繁育了这一方硕果累累的荷塘。

但对于这些淡淡的江南女人,藕尖、莲子、莲藕似乎比一朵俊俏的莲花更值得倾心。人们通常认为鲜花配美人,而与江南女子作配的反而是其貌不扬的藕尖和莲子。她们拔藕尖时,脊梁如鞠躬般深深弯曲,让人联想到绵延曲折的峰峦;采莲子时,鬓角的碎发如野草般随风飘摇,则让人联想到静湖风过留痕的涟漪。在江南,似乎有比美丽更值得在意的东西。

我能想到的另一种说法是,莲花久置则变质腐烂,藕尖、莲子却可长久地保存为种子,在贫瘠的泥地里开出一塘莲花、长出一塘莲实。我们这些久久寄居在水泥高楼里的小小生物,大概是不懂得怎样种莲、怎样采莲的。江南的女人却知道,一颗莲子的力量是如何不可想象,如何能承担起孕、养下一代的使命,如何能将生命的记忆与羁绊代代传承、生生不息。

繁衍,劳作,生活。这是我所知晓的有关莲的一段往事,有关江南的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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