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1-4-4

□陈佳全

玉

老张下地的时候，挖到了一块玉——咋挖到的？咋就好运轮到他？老张心想，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他老张在八字上今年就该转运了。

于是村里少了个庄稼汉——尽管是个懒汉，倒是多了个“老爷”。老张锄头不要了，庄稼地里的野草长得老高他也觉得可爱，借玉翻身的幻想从白天做到晚上：只要给这块玉找个好下家，他就能当上大宅子里吹胡子瞪眼的老爷了。那他更应该看好这块玉了。

说来也奇怪，老张这么一个孤寡的单身汉，平日里受风吹冻、遭雨打寒都没人关心，如今捡了块宝玉，他那茅草搭就的“蓬荜”竟然成就了一个“往来全白丁”的场景！面对这些生面孔，老张体味了他们态度从好奇到谄媚最后再到诋毁的快速转变。于是老张更加明白了，这些家伙都争着当老爷，馋这块美玉。于是，他决意把门一关——老爷不见客！可回到现实，他的门不过是从山上寺庙柴房里偷的，还差点被那些死秃驴们抓住。老张的过往的确谈不上光彩，但管他的，未来很美好！老张暗暗想，当上老爷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庭院安一扇朱红砂漆金丝楠木大门，配两只亮黄铜打造的狮子门鼻儿，门前还得站两个壮汉持着棍棒，让他们遇着人就喊：“闲杂人等不准在张老爷门前逗留！”

想到夜很深了，老张觉得这么下去可不是事儿，这玉换不成现钱，白天又被人围着，很有可能玉遭人夺。老爷做不成的可能性让老张打了寒战。

“我得进城！”老张开始谋划了，可进城路上那么多人，赤手空拳走在大道上岂不是活靶子？我得绕道！就走山路吧！晚上困乏了，还可以在庙里将息一宿——菩萨不贪财！

夜长梦多，事不宜迟。望着夜雾凝重，村中灯火俱寂，老张迅速抓起了从小盖到大的单被，胡乱叠成一个褡裢，然后快步走至老父亲的灵牌前，先鞠一鞠身子，小声念叨着：“您老人家放心等，等我把玉换成钱，钱换个大房，就接您去住！”念完便挪开灵牌，在其下摸出几枚钱币——这是他能想到最安全的藏钱位置，尽管老张可能比贼还寒酸。

亥时，人睡了，狗没睡，老张灯都不敢点，怕惊动狗子们误了大事，只能摸着黑就蹑手蹑脚往山上赶路了。等明早辰时乡亲们去他家凑热闹的时候，他早就进了城。老张对自己金蝉脱壳的招式很满意，脚下步频也快了不少，毕竟走得越快就越早当上老爷……

子时左右，老张终于能坐在菩萨前面吃点行囊里的硬馒头了。老张看着慈眉善目的菩萨，心想有这么一位悲天悯人的菩萨坐镇，什么邪魔歪道都不能打他宝贝的主意了。

老张将玉小心翼翼地从胸口处捧出来，多美的一块玉啊！碧绿的胚体折射每一缕月光，肉眼不能在此玉中找出哪怕一缕瑕疵，方才还暗淡的菩萨此时在美玉辉映下竟然明亮了起来！老张得意极了，他老张的玉连菩萨都得赏脸，都看得发光了！

老张没注意，庙口处，悄咪咪地，又钻进一个身影，并且美玉的光芒竟然在他头顶上被完美地反射——一个和尚！光头猛地一蹿，左手扣住老张的手，右手作势就去夺那块美玉，贪婪之相菩萨见了恐也会闭目不视。老张吓得一个激灵，不过手上力气却丝毫不敢松懈，怒喝道：“死秃驴，当着菩萨的面，你也谋财吗？”和尚也不示弱，回怼道：“菩萨可怜我，才把玉送到我这儿呢！”

他们一个每日吃斋念佛，一个每日粗粮干饭，都是不沾荤腥的主，此刻却搏得有如狮虎！两个人扭打成一团，却一刻也不敢将视线离开那块美玉。

“别打坏我的玉，我还得当大宅子里的老爷！”

“别打坏我的玉，我还得去天竺当老住持！”

志同道合的老爷和住持一路从寺庙内撕扯到门外。月光下，被照得明晃晃的两人谁也不肯退让半步。懒汉说：“你成全我当老爷吧！”和尚说：“你成全我当住持吧！”厮打声传入山下狗子们的耳朵里，一身短促的吠叫割裂了这幅势均力敌的争斗图。老张一脚踏空，坠往山下，和尚紧跟其后，“我的玉！”

两人就这么消失在夜色里，至于尸体，城里人没发现，村里人没发现，其他和尚也没发现。山下的一个深坑中，两团肉泥交融在一起，奇迹的是那块美玉竟然依旧完好无损，依旧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美丽…….

翌日辰时，不出老张所料，他的屋子里外又站满了人。

“这老张，恐怕跑去当老爷了！”

“这懒汉，命怎么这么好！”

“不如去他地里看看吧，估计我们也能交个好运！”

说罢，大家伙就背起了锄头争先恐后地赶去老张的地里，期待着金银财宝，然而却只翻出来了两枚骷髅头！大伙直骂着晦气，没过多久就忘记了这个去当老爷的老张……

（作者系法学院2023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