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4-4

□赵文康

十八岁出门远行

我从未真正离开过这里

像母亲三十六码的脚掌只能丈量百平的土壤

一棵饱经沧桑的槐树足以遮住我的全部视野

母亲说，过了升学宴，我就真正离开了这里

在聚集的目光中，从树根深处挖出一瓶花雕

接着，把自己埋进去，有的人装了十八年

也有人将这种姿势保持一生

后来，我却无法将自己还原成一个游子

在每一个农忙的日子，假使已大病初愈

给菜园添肥，赶鸡鸭上架，总有一次劳作

使我好像不曾离开这里

夜晚，便将自己清洗干净

并在木质的炭炉里用小火灼烧，父亲一言不发

只将冻僵的手指埋进床榻，而母亲

只有织不完的棉鞋，将棉线拉直

就是好几座台观山的距离

云层还没被擦亮之前，有些人就要上路

和我未曾谋面的兄长等同一辆车

彼时门前的菊花未凋，更多的橘树等着结果

贫瘠的土地上定是满目金黄

也有某只打霜的橘子不忍离去，和我聊及它

那大悲大喜的人生

那些干涸了的河流和村庄，不免让我想起

老陈门前那口静默的老井，让我想起

母亲出嫁捎来的二十年的老盆，无一幸免地

融进河堤旁排队乘凉的老妪

祖母收起晒了多年的药草，打开木匣

一沓红色的钞票，好像是要我完成她未竟的理想

此刻，她的丈夫，正沉眠于后山某座微微隆起的土包

而我无话可说，转身面向那棵比以往任何时候

都更显渺小的槐树，并落下满地黄花

大雪将至，田垄上的人迹却越来越多

我目送母亲的背影消失在橘林深处

等待一个煲汤的瓦罐，将自己填塞进去

以避免我从此刻起，不再属于这里

（作者系文学院2021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