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生与黄草

黄草村唯一宽阔点儿的大路常常被桂生骑着摩托扬起一阵阵尘土，大家都知道，又是村长去镇上了。

小时候，虽然不明白桂生为什么几乎天天去开会，但是经常去镇上的人，在偏僻的村子里总归是风光的。

桂生不光是村长，还是村里的会计，一手总管着村里的钱和账。虽然常常去镇上风光，但为人还是亲切好说话的，村里谁有事情求到他，大多都会帮忙解决，别看桂生说话嘟嘟囔囔的，跟镇上的领导们处的还真不错，这可是天天去镇上开会的功劳。

每次逢年过节谁家请客的时候，都会叫上桂生去做客。桂生说话向来不怎么清楚，话也不多，就坐在主位上喝喝酒，笑着应答着大家的话，不抢风头，倒也显得一家人似的其乐融融，只是偶尔这种和谐，会被桂生老婆的突然到访打破。常常饭局未止，老婆就找上家门，询问怎么还没有回家，来了便不走了，要等桂生吃完一起回去。这满桌的谈笑风生顿然尴尬起来，众人讪笑着快速吃完饭，送村长出门。要说这桂生脾气也的确是好，看着老婆当众扫兴也不恼，还是嘿嘿嘿的吃完饭，跟老婆回家。

桂生身高一米六五左右，常常穿套黑灰的旧西服，衣服和裤子一样长。不知是腿短还是什么缘故，总觉得走路抬不起腿，拖着一步一步慢腾腾地走，长的也不太有精神，说话做事都是慢吞吞。不过别看桂生其貌不扬，他可是村子里八十年代少有的高中生，写得一手好字，所以这会计一职，自然要交给桂生这个文化人。

上一届会计之所以退下，是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火不大，单单烧了没有人在的大队办公室里放村里账目的周围，没啥征兆，也没啥证据，反正当时的会计是不干了，这才找到了桂生。桂生应该是做的挺好的，多年来也没有发现大的错误，后面便又当了村委主任，也就是村长，对村里人一般求帮忙的也都尽量帮助。桂生干了接近三十年，这三十年来，除了他媳妇儿有些不太懂礼的令人生厌外（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村里偶尔传出来的桂生跟哪家媳妇走的挺近之类的话），桂生干的也算规规矩矩、勤勤恳恳，这中间换了两届村委书记，一个卷着修路钱跑了，一个以村里的名义借东借西，钱都花光之后成了没钱的老赖。村里的一把手接连出事，桂生的村长和会计却依然结结实实的做着。

黄草村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镇上颇有盛名的大村，工业上有染料厂、砖厂，砖厂是因为此地的黄土十分适合烧砖，而染料厂则更有渊源，在还没有形成村落的时候，这里便有一大片的黄草场，迁徙到此地定居的最早一批人便起村名为黄草村，这黄草便是黄色染料的原料，在兴办工厂的初期为黄草村带来了巨大的收益。物质生活的提高，自然带起了文化生活的丰富，听老一辈人说，黄草村的现代剧在那时候演的是风生水起，村民热情高涨，剧目精彩绝伦，其中的《杨三姐告状》甚至演出到了临县，每到过年，剧团敲锣打鼓的穿梭过每一条街巷，众人纷纷出门捧场观看，好生热闹！

只是，那种盛况是在桂生上任前才有的，短短十几年的风光过后，黄草村渐渐的归于平静，甚至日渐落后。随着国家对农村建设的日益重视，相邻的十里八村都在不断发展，修路、建桥、规划种植，新农村风貌日益成型，而黄草村，老屋旧房破旧不堪，青壮力大多外出打工，一片暮气沉沉。桂生任职的三十年间，黄草村几乎一直在原地踏步，渐渐被周围村落甩远。

桂生终究被拉下马了。老老实实做了半辈子村干部，拿了最不该拿的钱——养老钱。养老金，可以说是这个落后村子绝大多数村民老了之后的依靠，子女不一定有多大出息，老了之后也干不动农活，国家的养老钱是最可靠的保证，却被桂生暗地里每家每户的拿出了一些。若不是有人因为别的事自己去交了一回，还不会发现账户里的钱不对，等大家到了年纪拿养老钱发现不对时，想要对账的账本说不定也早被莫名其妙的火烧了。起初发现问题的人并没有爆出，而是被桂生私下调解了，可渐渐也被其他人发现，最终一路告到上面将桂生彻底拉下马的，正是之前常常亲近桂生找他办事，并传出风言风语的女人。

桂生不再常常骑车去镇上了，而是将去镇上的路线改成了去爸妈家。老婆愈发的瞧不上他，在家里连电视都不让看，在外面看到大家也觉无颜面对，只有八十多岁的老父母，还愿意接纳桂生。本就是个说不清话的嘴笨之人，在调查养老金时唯唯诺诺颠三倒四，都说他是装糊涂躲调查。后来找到了当时记账的账本，上面标明了每家每户最初交的金额，与账目一对，便算出了他偷拿的数额。有意思的是，他虽是挨家挨户都拿过，可数目却千差万别，富裕张扬家拿的多，贫困老实家只拿一点儿，也算良心。

过了五六年，桂生痴傻糊涂的更厉害了，说他装糊涂的人也越来越少，毕竟事情过去五六年，没有必要再为了装糊涂装到尿裤裆的程度。还是那样黑灰的旧西服，只是布满了油灰，胳膊肘包着补丁，本就抬不起的腿加上湿哒哒的裤裆，走起路来向外蹒跚，眼睛永远盯着地面，一步一步挪，听到后面的声响，要将整个身子慢慢的转回去看，跟人咿咿呀呀的搭句话。这是一个刚到六十岁的人，比他八十好几的老爹还要佝偻和死寂。

桂生下台后，村委主任和会计各自选举了人担任，村委书记还是之前跑出去，借钱自己花那两任的本家人，都继续行使着对自己有利的权力。卷钱跑、借钱花的两人都还在外面活得自在，只有桂生半糊涂半明白的窝囊活着，像一滩浑浊的死水。整个村子都是，就像那黄草制成的染料，黄的像泥一样浑浊，有些人趁着浑浊牟利益，有些人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直到黄草渐成荒草……

（作者系2018级新闻与传播学院学生）

编辑：李若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