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7-4-1

□朱琳婧

归家的绿皮火车

我想我是有绿皮火车情结的。

儿时住在铁道旁,我踩过枕木、捡过碎石，在21世纪初横穿过铁道。我听着隆隆的火车声入睡，听着嘹亮的汽笛声醒来，我站在后院看着或红或绿的火车，亮着的小窗户在晚上会变成快速流动的光河。或驶向团聚、或驶向别离，都有目的地。

不知是不是儿时的经历，所有的交通工具里，我最爱绿皮火车。花费很少金钱、耗费很多时间，把自己交给一辆驶向远方的列车，哐当哐当，从清晨到子夜，绿皮火车在岁月里穿梭。大多时间它缓慢、拥挤而喧闹，我却不舍它的消亡。它曾是一条纽带：青年人用它系上梦想，务工者用它系上家庭，商人用它系上财富，游子用它系上故乡。那些曾在绿皮火车上度过的摇晃时光，是区别于快速交通的青春和热血。残存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在绿皮火车上的话语不知散落何处，但这份独特的情结，一定会被好好珍藏。

在乘坐绿皮火车的所有时间里，我最喜欢坐夜车。深夜，再吵闹的车厢都会有一个短暂的安静时刻，只有车轮驶过一节节铁轨接缝处产生的哐当哐当的声音。“深夜、安静、行进中”几个要素的配合，会让人在一瞬间切实地感到时间的流淌，火车穿梭于现在与未来之间，异乡和家乡之间，而我就身处其中，在那一刻思绪万千。就像席慕容说的“车窗像是一面暗色的镜子，照出了我流泪的容颜。在这面突然出现的镜子前，我才发现：原来不管我怎样热爱我的生活，不管我怎样惋惜与你的错过，不管我怎样努力地要重寻那些成长的痕迹，所有的时刻仍然都要过去。在一切痛苦与欢乐之下，生命仍然要静静地流逝，永不再重回。”

小时候回老家的车票只能买到凌晨的，窗外漆黑偶尔闪过某条路上的灯，车厢里有形形色色的人：吸烟的乘客、泛黄的卧铺、互不相识的打扑克的人群、兜售商品的列车员还有逼仄狭小的活动空间。厚重的棉袄下是因归家的兴奋而比平日更积极跳动的心脏，混合丰富气息的春运车厢里的是一张张因通宵而疲惫的面孔，虽然手握粉色站票，虽然拥挤时有碰撞，但在阳光照亮车厢的时候，你会看到每一张脸也被照亮，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闪出光泽，僵硬的身体也活泛起来。在暖气很足的车厢里打一个哈欠，然后在重新吵闹起来的车厢里，每个人都知道，快要到家了。

后来城市有了高铁站，但因为小城与南京距离很近，我仍然选择绿皮火车。我坐在拥挤嘈杂的候车室里，人们拥着行李，拥着归家的喜悦或是离家的疲惫。我努力在车厢里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望向窗外，火车像是在拼命追赶着自己丢失的时间，而我望着火车前进的方向，因为铁道延伸的地方是我的家乡。

家乡是江淮之间的小城，往北会经淮水，往南会过长江。我爱坐靠窗的位置，看着需要几个窗格才能填满的滚滚流水，总觉得它让人敬畏，因为奔涌流动，就如同时间，不舍昼夜。在河流的流淌中，在旅途的行进中，一站站慢慢南下或北上。旅途的中间不属于起点终点，不属于任何地方和任何人，在这个单独的时刻里只需要属于自己。可流水或汇入湖海、或走向干涸，终究也有目的地。

看着窗外的山和树纷纷掠去，看着火车把一家一户的故事留在铁道那一边，看着夕阳慵懒地照进车厢，天光渐渐暗下去，车里的灯不知何时点亮。人流裹挟着我到达目的地，我裹挟着绿皮火车的气息，奔向母亲。

火车慢了，要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