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倩羽
寻 故
学《归园田居》时看到陶潜的“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觉得实在似曾相识。后来才想起孟郊的“疲马恋旧秣,羁禽思故栖”,二者之间似乎有些微妙的联系。我不晓得是不是后人承了前人之而写下相似的句子;抑或是就这样巧合地、全凭内心感应而有了异曲同工之妙。不管是“旧林”“故渊”,还是“旧秣”“故栖”,皆在“旧”和“故”之意。而我的“故”又在哪里……
我心里最像“故地”的,是乡下奶奶家。我有个奇怪的认知,总觉得要是乡下才能算作是“故乡”,越璞真感受越强烈,对着那一栋栋的高楼,丝豪感觉不到它的老味儿,“故”字何显?就连在镇上的外公家,我心底里也没将其认为是故乡。
小时候,我回奶奶家的次数并不多,只是次次去,次次有乐事可做。奶奶家那时还是二层楼的青砖瓦房,木制的楼梯,楼梯高而陡,旁边也没有什么扶手,我们几个孩子既怕又喜欢去折腾,整个屋子里都是木梯被踩得咚咚作响的声音。在厨房洗菜的妈妈和婶婶一听那缓慢、冗长的响声,便道:“听这声音又是我们家那几个调皮鬼了!等会儿玩累了,肯定又会来灶房屋找吃的!”然后彼此笑着分享各自孩子的调皮事儿。母亲嘛,闲聊总是三句离不开孩子的。
偶尔也会遇见一些意外——奶奶家的那只猫。起初我和弟弟与它还不熟,准备走木梯上楼去悄悄看它,联络联络感情。谁知道因为上楼梯太慢,一抬头就看见它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似乎正准备下楼。我们正畏畏缩缩地爬楼梯,被它吓了跳,抱成一团从楼梯上滚下来了,还擦破了皮,弟弟还被吓得大哭起来。那只猫似乎深感愧疚,与我们感情日渐深厚。半夜常常爬到我们床上来,我们经常夜里一翻身,就能感觉到身边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妈妈把门关严了,它也能从窗户里跳进来。几次无果,妈妈索性放弃,我们心中暗自高兴。我们离开奶奶家,它会送我们到大路上才离开。爸爸说,他从没见过这么有灵性的猫。
夏夜里的记忆更是美好的,城里的星星总是稀稀拉拉的没几颗,而在乡下才能真正看到“繁星如沸”的景象。夜晚无需烟火,便是璀璨,尤其夏季,更为迷人。大家一起坐在坝子上嗑瓜子,唠家常,头顶一片星空,别提多闲适。我最喜欢躺在椅上,什么也不做,就看星星,一直看,直到在躺椅上枕清风、披月色而睡。白天我们在附近河溪拾的小石头,找到的小河蟹、小虾,无一例外,都化作星辰进入了我的梦乡。
叫人难过的是,那只是记忆了。现在的奶奶家,早已变了样。房子重新砌过,还是两层楼,但外墙贴了砖,里屋铺了地板,木楼梯换成了瓷砖的楼梯,还加了不锈钢的扶手。小猫也没有了——它在两年前就去世了。唯有天上的星星依旧在,可一家能再像从前一般齐聚、谈笑风生的机会,是少之又少了。
唉,还有什么看头呢……突然有一个可怕的念头,现在我看到的一切,就是我记忆中的故乡!就像被硬塞进了一段我没有经历过的记忆一样。这多么令人恐慌!
这样一寻,我惊觉自己只能寻到记忆了。记忆中的人、猫、房舍、河沟、树木都只在我梦中出现过了。但是,那些对过往的念想,那些回忆,终究是醇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