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紫若
一方砚岚香
夜色渐浓,月华如水,在白石村的老屋和石板上肆意倾泻。为了寻找一方久违的端砚,我孑然一人行在白石村清幽的青石板小路上,闯进一条条温婉妩媚的旧弄堂里,去寻找端砚的风月身影。
入夜的古村,幽静得出奇,只有自己脚踏石板的声音清脆地传向远方。炊烟袅袅,薄雾笼罩,氤氲的水汽晕染了脚下潺潺的流水,盈盈水波上飘摇着夜泊的小船,别是一番温润的情怀。山色青苍雨洗不去,鸟声婉转随风而来,惊得小猫蜷缩在门旁。青砖白瓦,石拱小桥,经历了多少风雨沧桑,隔绝了多少俗尘烟火。
扶栏而立,河水潋滟,举目远眺,一座座荒草野蔓纠缠的砚坊,那是端墨的遗韵吗?世世代代的白石村人依水而栖,枕水而生,居住的青灰小屋,一半用于生活,一半用于制砚,孤静独守一份清贫,一份安宁。斑驳的岁月厚重地落在每一块鹅卵石上,在小巷放眼,看不到奴颜媚骨,阿谀奉承,是端砚的质朴明清人们的心灵;在小巷静闻,听不到晨钟暮鼓,梵心禅音,是端砚的安然滋润人们的心田。
端砚岚香,熏陶出中国人的文化基因。开采挖掘,穿凿打磨,经由雕砚艺人的一双手,便初涉人世。如同宝剑承载英雄的梦想,砚台也寄托主人的感情,是他们的精神伴侣,陆游有诗“水重山复客到稀,文房四士独相依”,蔡襄有诗“玉质纯苍理致今,锋芒都静默无声”。笔会写秃,墨会砚尽,而唯独砚台可以超越时间,超越历史,历久弥贵,文人爱砚,爱的是砚矢志不渝的相伴,爱的更是砚台对自己内心的静心聆听。砚台的魅力可能就在这里,她不因饱经风霜而“倚老卖老”,也不因研磨千载而黯淡无光,它有大自然的灵性,藏于清远之阁,默默讲述历史的故事。
白石伫立,端砚式微。砚石岿然不动,但懂砚石的人,却早已走远。佳砚自足、矜持,漠视试图靠近她的俗人俗物。当砚台被标上高得令人咂舌的价格,人们面对一方砚,已然少了相见恨晚的热情,物质的尺子,测量的是价值,却未必有多少人真正配得上。想起儿时练毛笔字,急于下笔,研墨的耐心早已磨灭,实在有些悲哀。一身古意墨染就,奈何败落容本位?
我轻轻踏进砚楼,生怕踩碎岁月的痕迹,更生怕踩破了一截遗落的端砚。一杯茶,一张琴,一个白髯飘飘的制砚先生从记忆中款款而来。墨与砚台的喁喁细语,勾起古往今来之悲欢,墨迹写字,晕开唐诗宋词之行吟。方寸之间,凝神。顿挫之间,扬意。砚台生情,是一个人的清欢。
一方砚台,盛着的是墨,更是一份初心。那些关在书房中的日日夜夜,大抵只有砚台能真实聆听、咀嚼、触摸文人的心声。一方砚台,承载着文人一生的千古柔情。文化就在这砚台之间缓缓流淌,生生不息。
万斧千凿自九天,砚池儒雅紫縠烟。深浅珠迹抒春色,入卷香魂化墨仙。我是俗人,也想仰望端砚的前世今生,因她神秘的身世,也因她或喜或悲的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