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晓雨
麻油与剁椒萝卜条
盛着红白剁椒萝卜条的青花白瓷小碗,是爷爷家圆桌上四时常有的风景。毎到饭点,奶奶总是先盛一小碗辣椒萝卜,再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棕色的麻油和辣椒萝卜拌在一起。这时,芝麻油饱满的香气便在整个屋子弥漫开来。
这瓶麻油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我们家的橱柜里。它来自湖北赤壁,是奶奶的弟弟,我们的舅爷爷用自己种的芝麻榨的油。奶奶与舅爷爷很早就分开。当年,他们的父亲带着儿子们北上湖北做生意,并从此扎根。如今老人们年岁已高,子女工作太忙,跨越省份的距离显得格外远。他们姐弟走动得很少。逢年过节,晚辈们会打电话给长辈送祝福,至于更多的牵挂,就仿佛都装进了每年的芝麻油和其他土特产里。
上个月,舅爷爷七十大寿,我们一家老小都去了赤壁,奶奶特意带了一坛剁椒萝卜。
农村的喜宴与城市不同,在街边搭个长篷,在长篷里摆上十几张桌子,各路的亲朋好友落座,宴席就开始了。吃完饭,湖北舅舅领着我们榨油。奶奶坐在机器前方一颗大树下,舅爷爷坐在机器后方的红色长篷旁。这个七十大寿,算是舅爷爷劫后余生,老人不久前中过风,一救护车直接送到了武汉。现在人是坐到这里,精神却大不如前了。我们看炒芝麻的时候,客人散去,老人坐在椅子上开始打盹,小姑对这头的奶奶说:“你快去喊醒他,这样会摔了。”奶奶却只是坐着,双手抓着膝盖,透过那片被热气烘得飘飘忽忽的空气望着舅爷爷,轻轻地说:“不用”。
表妹是个急性子,一直小声跟我抱怨奶奶的情感太寡淡了,我不言语,转过身去看榨油。炒香的芝麻被一勺勺舀进压榨机,油从旁边流出来,芝麻被压成一个厚实的圆饼。一大箱芝麻只能榨出来一小瓶油,最芬芳的提炼了出来,油枯被压得很紧很紧。
提着榨好的两瓶芝麻油,我们没有时间再做停留,匆匆告别,又踏上归程。回去的路上,我坐奶奶身后,她上车之后再回头,从反光镜一直看着越来越远的舅爷爷。我看见奶奶在流泪。
我们在湖南,用湖北麻油拌剁椒萝卜条。舅爷爷一家在湖北,在湖南的剁椒萝卜条上淋麻油。麻油也好哦,剁椒萝卜条也好,拌在一起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