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阳
试论唐诗中的游侠形象
唐朝疆域辽阔、国力雄厚,有万邦来朝之盛景,因其接纳各国交流学习,文化风气之开放、豪迈亦是后不见来者。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侠被视为一种英雄主义,与文人士大夫宣泄不平之气的心态和建功立业、追求自由的人生理想相合拍,因而唐代诗人更喜于在诗歌中描绘游侠形象,以成文人千古之侠客梦。但侠之为人,有不轨于法的表现,又当如何复归合法社会?以《少年行》为例,张籍笔下的少年禁军游侠是极具代表性的形象:其年龄为“少年”,职务为“禁军”,遵循着“狂荡——建功——复归”的模式。
“少年从出猎长杨,禁中新拜羽林郎”,起笔就极具大唐气息。李唐王朝曾号召侠少良家子弟从其投唐,尚武好勇之风亦弥漫于各个阶层。少年们热衷于驰逐都市间,以侠客相标榜,血气方刚的少年禁军更是如此。因而唐诗刻画游侠形象的第一个特点是“少年”,至少是具备“少年气”。这源自诗人对游侠群体充满文学性的想象。年少轻狂者,名易成而难养。但少年的叛逆、敢于突破、不服从于权威的特点却更具有感染力,同时也更有助于对游侠狂荡的刻画。
“独到辇前射双虎,君王手赐黄金铛”则刻画出主人公的年少得意,也顺利引出下文——我们主人公的第一个行为模式“狂荡”。
俗语说“人不轻狂枉少年”,同样,“人不复仇枉游侠”。“日日斗鸡”“赢得宝刀”“平明醉娼楼”虽然也具有叛逆、突破、不尊道德的色彩,但若仅如此,便只是个“京中恶少年”。真正让他成为游侠的是“百里报仇夜出城”。陈平原先生认为凡是以“侠”为写作对象的文本,便有三大主题:报恩仇、平不平和立功名。而我认为,“报恩仇”和“平不平”的核心都在于“复仇”,“立功名”则是一个为了让不轨于法的游侠复归社会,为社会所接受的衍生主题。游侠这一身份本就是从“复仇”中诞生,主人公百里从报仇的那一刻起,他的灵魂就已与剧孟、楼护、万章等前辈形成了共鸣,从一个恶少年蜕变成了游侠。但同样也是从这一刻起,他需要面对一个矛盾:侠以武犯禁。作为个体,从法理上游侠是没有资格“自掌正义”的,但是屈从于法律循规蹈矩,却又失了侠客的洒脱之气。显然,主人公在此刻选择了气魄,那么又如何使“不轨于法”、“自掌杀伐”的侠客复归文明社会呢?
有着“禁军”身份的支持,沙场征战、建功立业也就成为了侠客的不二之选。“遥闻虏到平陵下,不待诏书行上马。斩得名王献桂宫,封侯起第一日中。不为六郡良家子,百战始取边城功。”诗人回避了游侠身上关于“法”和“正义”可能存在的矛盾,使主人公的复归之路转向了战争。这一传统早已有之,如《白马篇》中的“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在“复归”这一环节,不同的诗人有不同的选择,有人希望游侠隐于蓬蒿,“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气高轻赴难,谁顾燕山铭”“济人然后拂衣去,肯作徒尔一男儿”……但更多的诗人还是希望游侠受赏,狂傲不羁如李白也留下了“丈夫赌命报天子,当斩胡头衣锦回”。我们固然可以从时代的烙印中找到游侠立功受赏的客观依据,但文学形象的转换同样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封侯起第一日中”,是为了让文明社会重新接纳不轨于法的游侠。游侠的意气固然使人羡慕,但斗鸡弄刀、私自报仇、夜醉娼楼毕竟不值得效法。幸得有边关战事,“不待诏书行上马”成为了游侠重归文明社会的最佳途径。征战归来的游侠俨然成为了民族英雄,完全值得诗人称颂。
单是舞剑飞马,并非完美的游侠形象。既有“百里报仇夜出城,平明还在娼楼醉”的狂荡,又有“斩得名王献桂宫,封侯起第一日中”的军功,才是唐人、唐诗中真正完美的游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