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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9-4-1

来源: 作者: 发布时间:2022年03月15日 18:32 点击:

□张默

南方一梦

我的家乡在北方。从家乡到这里要坐十一个小时的高铁,十一个小时树粘着树的闪影与十一个小时的窗户和面孔是我的全部印象。在高铁上,我常没有频率地打盹,五分钟的梦带着我跨越一个小时的距离,间断中常觉得时间从带着冷意的北方到温润的南方也融化许多。

南方是一场切碎了的梦。

家在北方是靠着大海的,海的一望无际叫人失去了方向感,所以当我驻足于朝一个方向涌动着的湘江时,手足无措。事实上夹在两岸灯火之中的湘江有些形单影只,江中飘摇的沙洲仰望星宿,凝视日夜交替,倒像个孤单的哲学家。

从湘江到文院近在咫尺。曾经看到过一张航拍图,照片上文院窝在一角,古旧的房顶在猛烈灯光照射下显得很突兀,但还好有旁边墨绿色的一片树作陪衬,变得稳重许多。文院当然是不适合灯光绚烂的。每每跨进文院的大门都好像落入一片时间禁地。以往的、现在的、将来的一同漫游着,回忆和预想构建了无序又美妙的画面。时间失去效力。罔顾时间的人做着一场大梦,然而梦中的人又不觉得自己在做梦。

樟园是清醒的,九月是香气,十月是苦涩,十一月是萧瑟,十二月是冰冷。樟园记着时节,秩序分明。但有时也让人疑惑,九月樟树下的人儿会困顿,十月同样会困顿,九月的雨带着点苦,十月的雨也混杂着一股奇妙的香甜。樟树落下来的叶子里藏着昨夜的雨水还带着一点凉爽,而游走在樟园间,身上可能会多出几只不知名的小虫,它们是独特的存在。生命需要感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这样跟别人形容,九月是樟树,十月是樟树,十一月是樟树,十二月是樟树。

晚上是颠倒的白天,与其说月光洒在瓦片上,不如说瓦片盛满了月光。有一段时间我酷爱写诗,于是更加钟情于晚上,晚上总能出现一些颠倒的景象,穿白色衣服的少女站在月光下骑着白鹿,镜子中白色玫瑰装点着一幅山野的画,樟树叶子上缓缓蠕动的甲壳状小虫,红色砖瓦上悬而未落的昨夜的雨水,月亮上挂着几颗麦穗摇摇欲坠。当一切的一切都铺陈开在一个个南方的夜晚,便不觉得我构建了梦,而是梦构建了我。当我拉上床帘,隔绝声音和光线,我便又看到了雪,看到了海,看到了家乡在银灰色的墙上如画卷缓缓展开。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三面床帘与一面墙都在向外迅速地延展,我被吸入中间而变得极小,极小,一切混杂在了一起,湘江的水冲入了樟园,文院坐落在大海中央,雪花一片一片地飘在列车上。我昏昏地睡去。

南方于我是一场梦,而我的家乡总在梦中的一个角落。

拾起碎片的梦,有点像玻璃扎着我的手掌。我猛然发现在高铁上,列车座位上高高低低的人像是都长了一幅面孔,一幅眼角噙着泪花地凝视着列车外站台和树的闪影的面孔。闪影中南方与北方模糊了界限,列车用十一个小时连结起无数个家乡与无数个游子的面孔。高高低低的房屋一栋一栋矗立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而我眼前的景象却在打盹中漂浮着,漂浮着的梦被时间打碎,渗进了词语的缝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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