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3-4-1

□杨媚

惜日长

我走进来的时候轻轻地推开了门，门却“吱呀”地响了一声后就倒了。老爹仍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支着两条腿，眼神呆呆地望着天空。

天空的颜色昏黄得再普通不过，在老爹发愣的时间里，一朵白云在不知不觉间穿过叠叠交错的云层，从这一头跑到了另一头。

“老爹，别看天了，明儿我们就该走啦！政府该叫人来拆迁啦！”我蹲下就着门口水洼里的水搓了搓手，顺便往衣服上一揩，径直向老爹走去，想着喊他一起去收拾东西。

老爹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依旧仰头痴痴地望着天，望到天空的颜色变得更加昏暗了。阳光斜切过院子周围的矮墙，形成泾渭分明的两种色彩，一大半浸泡在院子暗淡的光线里，另一小半伴随着暖黄的夕色蒸发。

突然间，老爹猛地站了起来，好像要去和谁赴约似的，嘴里念叨着：“该收谷子了。”一瘸一拐地向门外走去，顺带扶起了被我推倒的那扇破烂不堪的门。

深夜，窗外“叮叮当当”的响声使我在半梦半醒间忽而转向了清醒状态。我睁开眼睛，慢慢地挪向院子。外面的天灰蒙蒙的，无数片黑云层层交错，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一缕月光从天边层层叠叠的云中穿透而下，照亮了院子里这一方逼仄的旮旯。

我依稀看见老爹在不远处敲着门上的钉子，他的动作熟练而小心，声音不大，却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试着去理解他的行为，却又什么也弄不清楚，思绪更乱了。脚下的路好像变得更难走了些，难到我感觉每往前迈出一步，身后的路就会使我不可抗拒地被卷入无尽的深渊。

清晨的日光包裹着周遭的空气，鼓动着光影中细细的尘埃，每一颗尘埃仿佛注入了生命般在光中舞动，显得如此的珍贵而难得。

我和老爹最后再望了一眼院子，阳光带来的阴与晴在院子里各走了一半，好像在同我们告别。走在路上的石头也不同于往日那么硌脚，它们似乎在尽力将自己磨平使我们离去的路多些顺畅。

一阵风拂过，躁动着头顶的树叶窸窸窣窣。我笑道：“老爹，你可真傻！今天就要拆迁了，你还费力去把门修好……”

话没有说完，老爹突然也笑了起来，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么多年，早都习惯了。”说罢，他便摆了摆手，步伐也加快了些，佝偻的身躯一下子融入到漫长的小道去了。

我愣住了，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了。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这么多年，老爹日日劳作，这种劳作方式也早已融入了他的每一寸生活里。

即使日子再千篇一律，他也能在漫长的逆途中驾驶着属于自己的一艘船，找到希望的灯塔。偶尔他会失神地望向远处的夕阳与云，在偌大无边的天空里不动声色地变化着，却依然使他获得明朗分明的快乐。

我仿佛从他衰老而佝偻的背影中，看到了几十年前的父亲，那个忙时扛起锄头，头顶正对着阳光肆意挥洒汗水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