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雨凤
听毛姆说人生
——我读《人生的枷锁》
这本《人生的枷锁》,毛姆洋洋洒洒写了50多万字,是名副其实的长篇。毛姆不写那种沉重的、宏大的小说,也不曾实践卡尔维诺所说的轻逸美学、用想象力来探索一番小说的疆界。
小说的情节说来挺简单的:主人公菲利普,有着先天的残疾(毛姆本人有口吃),幼年时期因为父母双亡由伯父伯母所收养,之后又被送进了寄宿学校。简言之,菲利普有个不幸的童年。而成年后的他,在爱情、职业选择上也不太顺利:他就像一个受虐狂供养着心上人、乞求她的爱;他的职业跨度也挺大——由巴黎的画家到伦敦的医生。然而,菲利普的可贵之处在于他的成长、他的变化。小说的可贵之处,在于菲利普的人生给我们提供的一个参照。
菲利普的伯父是牧师,家里人原本也期待他成为一个牧师,他刚开始自己也这么想。《圣经》里说:“你们祷告,无论求什么,只要信,就必得着”,于是,他每天都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哦,上帝,假如仁慈与怜悯乃是您的意愿,就请您赐仁慈与怜悯于我,在我回学校的前一天晚上,把我的跛足治好吧。”当然,上帝没有回应菲利普的这一愿望。菲利普的宗教观在一点一点改变着。到后来,他成功地抛弃了脑海中的上帝。
我觉得很神奇,在宗教这方面,我和菲利普深有共鸣。我周围的很多人都会去求神拜佛。我们带着愿望而去,祈祷神灵的庇佑,乞求神灵施舍一些好处。但现在,我想的是,我们是否过于注重宗教的形式、反而丢失了它的内核了呢?人人可以拜佛祖,可有多少人读过佛经呢?人人可以信佛教,但他们知道自己信的是哪个佛教宗派吗?一方面,我能理解,我们信神拜佛,想要自己的心愿得以寄托、获得某种慰藉;另一方面,我觉得不应该仅仅是这样,我们应该去靠近、去发现、去感受宗教的内在。
再说回小说吧。我认为,小说的主题、小说大部分内容所探讨的乃是这么一个东西——人生的真谛是什么?年岁的增长、阅历的丰富,让菲利普不断提出这个问题:人生的真谛是什么?生活的意义何在呢?朋友克朗肖告诉他:“答案除非由你自己找出来,否则便一无价值。”于是,他第一次尝试回答这个问题:“我想是为了聊尽自己的责任,尽量发挥自己的才能,同时还要避免去伤害他人。”但是尝试回答并不代表有了答案,有了答案不代表答案不会变化,他还在孜孜不倦地探索着。
很久以后,朋友的突然离世再次拷问着他——“菲利普一个劲儿地问着自己: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世间万物,一切皆空。拿克朗肖来说,情况何尝不是如此。他活着,不过是个碌碌之辈,无声无息;他一死,就被人忘得一干二净。他余下的那几本诗集只是摆在旧书摊上出售。他的一生似乎只是提供个机会给人写篇评论文章,除此之外,就别无意义。”这时,他也找到了某种答案:“生活毫无意义。地球不过是一颗穿越太空的星星的卫星罢了。在某些条件的作用下,生物便在地球上应运而生,而这些条件正是形成地球这颗行星的一部分。既然在这些条件的作用下,地球开始有了生物,那么,在其他条件的作用下,万物的生命就有个终结。人,并不比其他有生命的东西更有意义;人的出现,并非是造物的顶点,而不过是自然对环境作出的反应罢了。”这个答案,带有存在主义色彩,让菲利普获得了解脱,得到了心灵的自由,他反而能因为生活的毫无意义创造出多种多样的生活格局。眼下,菲利普认为生活没有意义,一切都微不足道。在这种思想背景下,他认为一个人可以从那宽阔无垠的生活长河(这是一汪无源之水,奔腾不息,却不汇入大海)中掬起几滴不同的水,拼凑成那种格局,从而使自己心满意足。”
读到菲利普对人生意义的思索,我恍然发现,我很久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了,我很久没有被这个问题困扰了。这是否能说明我有点麻木了呢?还是说我过得很充实呢?我倾向于后一种。日有所学,走向上的路,难道不能算作人生的真谛吗?
再说说小说的标题——人生的枷锁,初看时,我联想到的是卢梭的那句话:“人生来自由,而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以此来表达人生一种必然性的无奈、一种“长恨此身非我有”的感叹。但是很奇怪,看完之后,我觉得毛姆可能想表达:人生需要枷锁(就像菲利普最后选择了婚姻,而不是自由的旅行生活,因为他想建立家庭联系),就算有枷锁也未尝不可。小说快要结束时,毛姆这样写道:“他默默地忍受着使其人生坎坷的残疾。他知道它扭曲了自己的性格。不过,此时他发现,同样由于它的缘故,他却获得了那种给予他无穷快乐的反省能力。要是没有它,他将永远不可能获得敏锐的鉴赏力,永远不可能热爱文学艺术和对生活中种种奇观发生兴趣。他常常受人嘲弄,遭人白眼,可这一切却使他性格内向,促使他心里开出朵朵香气不绝的鲜花。”
或许正是因为生活中有一个个的枷锁,存在总是背负着重担,我们才能够因此而体会到挣脱的价值所在,在沉重当中获得更具有抗压能力的意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