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恩铭
落雨的地,纳凉的天儿
南中国的暑天总教人热得烦闷。高温和潮气终日熏蒸着,换身衣服便已汗出如浆,室外露天片刻,更是一身黏腻,毫无风度可言。要是有洁癖的,这等天气下,真可谓是十足地难捱了。年轻女子纷纷坐进奶茶店,男子则是在各处网吧走街串巷打游击。消费不高,还能蹭上免费空调,生意自然好。
若是偏好清静,网吧冰室之类,到底是不甚讨喜。这种时候反倒不如去室外纳凉。街头巷尾,消暑的好去处不少,一条街道大概总能碰上几个,位置都是固定的。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三五个人占着,前年如此,去年如此,今年明年后年大抵还会如此。支起的方桌板凳有如江湖堂口,每群老头老太太之间都有着秘而不宣的默契,要想凑得进去,得靠着积年的熟络。摸得清门路的多是退休的老同志,几十年住下来,附近片区的犄角旮旯早就烂熟,纵使商铺茶馆热天闭门,真要想找个空地儿坐下,不愁无处可去。
长江沿线遍地“火炉”,要想在大热天寻得一丝凉气,科技效用有限,到底还得求龙王赏脸。近些年的夏日越发难过。这般湿热的气候,放在秦淮线以北,是绝少能够体味到的。
南国雨水丰足。当水汽和铁锈味扑面而来,旋即便是一场痛快淋漓的大雨。寻常人念叨“江南”,心内便预先铺出一片铅色或黛色的云水,点染上绵绵密密的雨幕,迎面泛过去,被软风吹拂着,于半空之中兀自飘散起来了。雨丝迷蒙,看不真切,更宜于联想。江南的雨是懂礼数的,下脚晓得轻重。点在灰瓦片上,不声不响地靠卧上去,再自滑润的瓦当缝隙滑过,晃晃悠悠点滴下来。雨水所及之处,无论在天在地,都显得柔曼而温和。久驻的梅雨成为一道千年塑造的意象,而存于半梦半醒之间的千里江南,便是历代中国文人共同营造的温柔乡。
类似的虚构仍旧算得上清艳,江南也照样是经营玩赏的好去处,然而水乡以疏落为美,一如国画留白,终不能承载太多寄望。客子往来,人人称颂,精致虽然不减,也难免雅中带俗。幸而江南终究是一副温和的脾气,四季应酬不断,仍旧是尽力招待着,像个因劳累而暗自委屈的小媳妇。
广义上的江南自然不见这般温驯的脾性。南蛮故地的雨水,同温和二字是全然无关的。来得轰烈,落得爽利,走得潇洒,带着一股蛮子的草莽气象。惊雷未住,骤雨先已从高空直坠下来,沿途肆意敲击。窗顶闷声脆响,教人怀疑挡雨的彩钢瓦是钹片转世。如此浩大的雨势,单说一声“下雨”,显然不够意思,故湖南人常把“下雨”唤作“落雨”。这似乎更加贴切。
窗外雨声不绝,水沫破窗,满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