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双
春日即景
一场春雨过后,小院里落满了梨花。空气清新温润,朦胧水汽氤氲开来,阳光变得温暖柔和。小院里青绿的葱、洁白的梨花、褐色的泥土还有一黛远山在凝神屏息之间潜入我心里。
雨后初晴,太阳从云朵中探出头来,柔和的光线宛若一层金色的轻盈薄纱细细绵绵地飘拂在空中。此时,天青云薄,灵静空明,身处其间的人似处于空灵之境。忽然想起后周世宗为柴窑所题“雨过青天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用以形容此刻应是恰到好处,其意境之高妙非心静澄明者难以领略。
不远处的雾霭淡了,远处的群山似深绿色的巨大纸扇错落着铺展开,近处的梨树则挂满洁白的梨花,与嫩绿的枝叶交错掩映,树下簇拥着一团团的大白菜,十分壮实,而油菜花却只剩下一片清新圆润的黄。山与树与花深绿浅绿,黄白相映,层次分明,一副雨后的画卷徐徐展开。闭目凝神,天地在心间,心旷而神怡。
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体悟嵇康所说“吐故纳新,形神相亲,表里俱济”。久违了,故乡春日的风景。这些年在外求学的日子只有冬夏,而无春秋,更觉得故土的春日秋景难能可贵。许多年了,依然没忘梨花开放的情境,从含苞待放到开得绚烂,再到一场春雨落花满地,无论哪种都能把院子妆点得分外美丽。若今夜有月光,便可有幸得见晏殊所说“梨花院落溶溶月”的景致。
心头忽然涌上一丝忧伤,宛若月光照在随风飘飞的梨花上,为梨花落地后不可避免地走向枯残而生出一丝悲悯。想到鲐背之年的爷爷而今已发似雪,面如枯柴,在未来的某一天也难逃与陨落的梨花一样的命运,忧伤便从心底生出。到那时,这个一直陪伴他,与他同样上了年岁的院落便会经历野草疯长,蛛网遍布,最终难逃破败不堪的命运。
在院中站立许久,便就着梨树下的圆磨盘坐下来。圆磨已经多年未使用了,放在路旁,作为夏日乘凉的凳子。院中还有两个一样的石凳,分别置于梨树两旁。我已记不起这俩石凳是何时出现的,由于常年使用,石凳早已被磨得圆润平滑,那些粗粝的刀刻之痕也被抹去,如同张狂年少的我在岁月的暴风雨中被磨平棱角。记忆中,爷爷总是坐在石凳上抽旱烟,吧嗒吧嗒咂个不停,奶奶则给我们讲民间故事,讲她青春年少的往事。后来奶奶去世了,不愿意讲故事的爷爷也开始乐意讲故事了,讲他如何带领村里人打土匪、如何与奶奶开垦荒地、如何通过辛勤劳作收获谷满仓满。讲着讲着,爷爷的眼角湿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在他眼里快速地闪过……
如今,爷爷垂垂老矣,梨树下是他能走得最远又能和路人搭上话的地方。他在那儿感受春日阳光的温暖和夏夜凉风的怡人,怀念着逝去的岁月和亲人。陪在他身边的除了那根竹子做的拐杖,还有他的猫——身材圆肥,胆子极大,敢在吃饭时上饭桌的猫。
春天,时日渐长,太阳落下山后,窗外依旧明朗。我打开灯,屋里和屋外一样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