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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9-4-1

来源: 作者: 发布时间:2023年04月04日 15:31 点击:

□王竹

四月的秋

转眼就是芳菲四月,每到这时候总想起朱自清先生《春》里写的那句:“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田里金灿灿的油菜花成团地开着,蜜蜂们和笑容可掬的桃花、樱花、杏花撞个满怀,柿子树和葡萄藤抽出最新最嫩的绿。弗莱说,春天是一部喜剧,春光明媚,希望在即。但是一阵寒风忽地扯下这剧场的幕布,淅淅沥沥的阴雨转场之后,就到了清明节的主场。

回老家扫墓祭祖是清明节传统习俗。刚到老家,就发现院子里落满了香樟树的叶子,新鲜的雨水让它们与水泥的地面更难割舍,然而还有新的成员在陆续加入。灰黄的叶色和周边发黑的灰尘让人一时间忘记了这是欣欣向荣的春天,就像远处大大小小的坟包上随风摇曳的塑料菊花,总是给人一种秋天的错觉。推开老家的大门,最先入眼的是厅堂墙上挂着的那张相片,不同于其他三张陈旧的黑白,他身着藏蓝色的中山装,银白的头发下面藏着舒展的眉眼,深浅不一的褐色老年斑散落在消瘦的脸庞上,微张的唇像是要说些什么,隔着那个相框,就像隔着一个有棱有角的世界,终究只有无穷的缄默。于是突然记起五柳先生的名句:“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去年初秋他离开了。那个微冷的秋夜,我从长沙回到隔着七百公里的老家,在灯火通明的高铁上孤身一人望着窗外茫茫的黑暗,恐惧和焦急一遍遍把我来回撕扯。我不是第一次经历亲人的离去,但是当我想告诉自己我已经是个坚强的大人时,我依然如同一个无比脆弱的孩童,对那陌生而可怕的死亡害怕至极。我惧怕到只能无助地祈求神明,祈求我只是身处一场噩梦。

从高铁浑浑噩噩地下来,又浑浑噩噩地上了出租车直奔老家。萧萧的秋风灌进车里,灌得车子沉重而缓慢。驶过了霓虹闪烁的街区,驶过了空旷的远郊,司机一个拐弯就脱离了路灯的怀抱,向着黑暗的田野深处颠簸。我的左耳是导航孤独的自言自语,右耳是蟋蟀们律动的争吵,大脑却只是空白一片。

等见到了躺在床上的他,我才从混沌中抽离出来。他无神的双眼紧锁着斑驳的天花板,干裂的嘴唇中吐出痛苦的呻吟,起伏的鼻翼在艰难地索取空气,抽搐的手脚像在拼命挣脱梦魇。他全然没有了意识,对于周遭的哭喊不予理睬,只剩下身体的本能在勉强维持生存,宛若一只搁浅在岸边的鱼,麻木地在死神手里挣扎。看着这样的他,一片潮浪忽地在我的心头涌起,直逼到我的喉咙、我的大脑,然后瞬间降落,从我的眼眶里疯狂地漫出来。

我的人生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与他一起度过的。

他是个很内向的老头,自从奶奶走后,他在这繁华的小城没有一个朋友。他经过那些热闹的地方,经过那些载歌载舞、下棋打拳的同龄人时却不曾停下脚步。他更喜欢宅在家听黄梅戏,每一首都百听不厌。他有时会把在广播里学到的猜字谜拿来考我,在我苦思冥想之际,他双手抱头靠在沙发上坏坏地发出一声笑,然后特别自豪地说出答案,等待着我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很喜欢一个人站在阳台抽烟,一边抽着一边抬头看着天空。白色的烟雾迟缓地笼罩着他的背影,一缕一缕地飘散到空中,和他的白发融在一起,每每从他背后看到这一幕,总感觉他好像要蒸发了一般。他就那样孤独又安静地趴在窗台看了许久的天,好像时间也静止了。他不爱笑,不爱说话,可是在我面前,他会笑到眯眯眼,笑到全身忍不住颤抖,他会和我滔滔不绝地说电视剧情节,对剧里的日本人咬牙切齿。小时候他总教我画一幅幅渔夫垂钓的图,教我折丑丑的纸船,上学的时候碰上下雨天,他那两条细棍般的腿就套在笨重的雨靴里,找到我时却无比轻快地走过来,接我回家……回忆的碎片像一把把尖刀刺进我心里最柔软的土壤。在那个微冷的秋夜,我目送了我生命里最温情的流星,一点一点陨落到世界尽头。他终于不用再承受病痛的灼烧,闭上眼放出最后一口气息,坠落到永久的黑暗之中。

时光荏苒,转眼就已经过了半年多。可是在这万物生长的四月天,在这令人“欲断魂”的清明时节,那个悲痛刻骨的秋天还是会捆绑着我的心,将我的双眼涂成枯木的颜色。而我则负着他遗留下来的爱,在这四月的秋天开始陷入无尽的怀念与哀伤。我亲爱的爷爷,愿你的世界,只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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