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鑫平
废 火
第一次看到“废火”这个语码,是读丁至和的《萍绿词》的时候。卷三的一首眉妩,“废火山厨冷,尚缠绿阴际”,词则是友人从南图代为手录的。第二次看到是在王嘉禄所撰《桐月修箫谱》的《凄凉犯》一文中,“废火山厨,料来拾,零星断竹。”再遇废火,先是惊喜于早出的王词对丁氏的影响,或许可以为吴中后七子增一点嘉道咸同词史上的分量,过了许久才在反刍中觉察到“废火”这个词本身的张力。
如果一定要给自己文字感知力越来越钝找个借口,说废火在这一语境中所描画出的图景并不令人印象深刻,似乎还算是有力的。它大抵用以指代炉子里将灰未灰,已没什么用处的余火。那里并非一整片寂静得让人恶心的灰色,更非一簇熊熊燃烧的狂焰,可以说它处于一种斜阳状态,但又没有斜阳的那种时空广度,它无法裹住你的周身,也不能占满你的双眼。它只是零星数点,小到性喜纤小物体的词人都会默视的程度。这恰是真正的废火,它的美无法流溢到字面之外。
对旧时词人而言,“废”绝对算不上一个广泛使用的字,近世“废”字的风行,与疆村一句“此是废红”的感叹有关。但在疆村现存词作里,“废红”似乎还不见应用,它只是存在一个逸闻之中,或许这是种莫大的幸运。如果以“废红身世”“废红芜绿”等等形式联骈出现,二字的光彩会要黯淡不少。废火也是一样,加上“山厨”二字,便被锁在满屋烟尘之中。废火,它指涉一切无用的火焰,而废,似乎还在暗示着从有用向无用的递变过程。
很自然地想到高中抄到语文作业本上的句子“青春不过是一团无用的热情”。据说是萨特说的,但真的是吗?我却难得查证了。我只是在想象一团无用的热情,一团废火,青春真实的样子。我看得见波德莱尔譬喻中那所剩无几的果实,固执地觉得那一定是樱桃,不管诗人到底有没有这么说。那一定是一点点红馥馥燃着的团焰,积日的阴霖都没能将它浇灭。只不过,那是废火。
或许废火还真是个习惯单栖的语词,最多也就是在四字句里做巢,废火燃花、废火焚春,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水上桃花红欲然”,燃起来便成了废火;“花烧中潬城”,烧着的就是废火;“斜阳满地烬余春”,化灰的总为废火。
旧时为自己的词稿拟的两个名字,一个是“燃花”,一个是“焚春”,那前面省去的主语,想必也可以是废火。废火似乎成为了一种隐秘的自况,花在燃烧,春将焚尽,废火依然蛰伏于世界的重重表征之下。人所写的一切都为自传,九九八十一宫调谱出的也无非废火透射万物后的光色。
“燃花”“焚春”是一种生命状态的隐喻,废火则是生命本身。将漫天的虚无煮沸后,它仍然无由摘下“废”的帽子。只有它的华彩映于衍波笺,冰梅纸之上,它作为一个词存在,才因“废”而不废。用审美的眼光凝视它,用调谑的笔调书写它,后来人读到它,或许会有那么一刻的顿悟,为绚烂而消费绚烂乃是废之根源,可你却不得不这么做,在诗卷上燃起废火。
(作者系外国语学院2022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