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0-4-3

□阳湄

月 夜

潮湿的雾气在山林中升腾弥漫，凝结成的水滴在叶尖垂坠。夜幕低垂，只有一轮明月隐现在漫漫夜色中。清辉透过薄薄的云层如流水般倾洒，池水里月影浮动不定，似无数游鱼徘徊，又似无数双渴望团圆的眼睛流转盼望。

这是天宝十五载的一个月夜，夜浓如墨，月色迷蒙。

庭院里杂草丛生，一棵梧桐歪歪地倚着坍塌的残壁，木门虚掩着，吱吱呀呀响个不停。她立在窗边，痴痴地抬头望着天空，看月亮在云层间半明半昧。不知不觉间，鬓发已被露水悄悄打湿，身上的薄纱难以抵御寒气的入侵，她拢了拢单衣，心里想的却全是郎君，离家这么久了，不知他有没有找到可投奔的亲友，盘缠够不够用……

“娘亲娘亲，你在看什么呀？”年纪尚小的儿女一脸稚气，扯着母亲的衣袖嚷着要玩耍。

她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月亮上移走，低头轻声说：“娘亲在看月亮呢。”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儿女好奇地抬头，不解地发问。

“月亮的那边是长安呀。”

“长——安——，长安是什么地方？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呀？肯定还有很多好玩的！娘亲你为什么要想念长安啊……”

此刻的长安城内，杜甫也在同一轮明月的照耀下。

他满脸沧桑，嘴角紧绷，显得分外孤独。他未曾料到自己刚离开妻儿不久，便在北上的路上被胡人俘获，被迫到了沦陷的长安。不过两三个月，这座昔日辉煌雄伟的京城已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宫邸被焚烧殆尽，满眼断壁残垣；宗室士族被残忍杀戮，血流成河；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流离失所。他日夜期盼官军重回长安，重振雄风，可等来的只有“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四万义士全军覆没。而好友们有的被迫归顺，有的被残害致死，杜甫虽得以隐蔽，却也困居长安不得脱身。

今夜，又一次在月色下立定，他长久地抬头凝望。月光澄澈明亮，直入眼底，仿佛能洞察人世间的一切情绪。往日与妻子共同赏月的场景犹在眼前，两人执手相伴，互诉衷肠，而如今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鄜州的妻儿过得还好吗？依然安然无恙吗？什么时候才能再同妻子并肩坐在帷帐下，共赏皓月，为她抚去泪痕呢？情到深处，杜甫不禁泪湿满襟。于是在这柔和的月色中，他提笔写下了一生中唯一的一首情诗，表达无尽思念：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犹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作者系文学院2021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