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
21岁 时 秋
秋分一过,秋就近了。
秋分这天踱出图书馆,糖炒栗子的香气已经掺在冷空气里扑过来,记忆里熟悉的秋日如期而至。栾树先放出消息,残花落完,换上了缤纷的栾果,红的绚烂,黄的淡雅,在清冷的秋天里燃起了热烈的火焰。去年被雪压断的紫薇树仍裸露着苍白的切口,树身却抽了新枝,开了紫花,似锦的一簇。桂花则姗姗来迟,某天路过,先是一点点羞怯的香钻进鼻尖,越走近越汹涌,像潮水般一浪浪拍打过来。坚厚的浓荫里缀满金色的细碎花瓣,灿若繁星,是凄冷秋天透露出新生命的希望。银杏还未全黄,秋风就已经在不留情地催促,而银杏不紧不慢,那场金黄的落下还在酝酿。
一众植物在各自生命里繁与落,在经历春夏的肆意与热烈后,我总指望萧瑟的秋天对岁月做客套的挽留,更何况,一到秋天,我的生日也就不远了。于是仓惶张望,生怕时光流水般逝去,而我还留在年少的夏天,对长大的秋意茫茫然咂摸不出味道。
颇为好笑,但我也总要细数这一岁干过哪些事,像囤松果的松鼠在库存里巡视,像光秃秃的大树在清点结过的果实。这种事动植物并不会做,可人会,否则没有花叶果实,除了一点烟雾般易散的情绪与记忆,有什么可以证明这一岁活过呢?
那这一岁活过吗?
这是我的21岁,从一句轻飘飘的“21岁快乐”开始,按着地球公转的自然时钟遍历冬春夏秋:冬天长沙暴雪,大雪掩盖一切,我身体里的小孩却放了出来,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春天有晴有雨,学游泳、写毕业论文、考试、失恋、武汉旅行,心里有过一片长久的潮湿,但最终被漫长岁月烘干;夏天烈日炎炎,毕业、告别、离校,打了两个月暑假工,返校已一身班味;秋天重逢,在熟悉的风景里寂寞穿梭,看新生们来来往往。去了北方,看了海,爬了崂山,逛了里院。没能与海上明月相逢,但邂逅了许多次海边落日;没能赶海踏浪,但在海滩上写了祝福与眷恋。还是初秋,空气尚不凛冽,落叶并未缤纷,一遍遍归来又出走,寒露、霜降,日子纷至沓来,生日如期而至。
这是我的21岁,如期毕业了,却没有直接就业,而是返校深造。朋友四散南北,生活轨迹已大相径庭,昨日促膝长谈之人,如今见面已成奢侈。信息发达的时代,朋友的消息仍像云遮雾绕的岛屿,只在朋友圈偶尔浮现。爱过一位像麦西拉一样的男子,从前我只知爱情的酸涩,后来才领悟了《我的阿勒泰》中的那句,“我出于年轻而爱上了麦西拉,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是我的21岁,人生时钟嘀嗒嘀嗒。打暑假工,体验独立生存;用文字和视频对毕业做了最后的回顾,虽然拙劣,但聊作纪念;不遗余力地去争取一些出路,虽然没什么结果,但过程已足够珍贵;尽力按自己的心愿安排读研生活,逛展、旅行、写作、读点书、看戏剧,在学业外做更多的拓展。
三座时钟不完全重叠,有时还撕扯着我,21岁如此这般,倏忽而过。21岁,并非路口,在熟悉的旧物里,依然找得到新的东西。
看惯了栾树的灯笼果,今年头次发现栾树的花在夏末细细密密地落下,像随风而下的一场淡黄色的雨,随后在地上结成一张柔软的花毯。曾经所惊奇的“待规划道路”原来是通向我新寝室的路。我住在了楼顶装有流丽灯条的宿舍屋檐下,江边教科院也有这样的屋檐,曾许多次指引我骑车归寝的路。
22岁的钟声敲响,长大是必将到来的时日,也是曲折通幽的路途。栾树举着她的火焰,银杏理着发丝,风在横冲直撞,海是涌动的蓝,21岁时秋寻常,一如往日。
21岁的最后一页翻过,祝自己22岁生日快乐,自由勇敢,健康喜乐。
(作者系文学院2024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