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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5-4-3

来源: 作者: 发布时间:2025年05月07日 11:55 点击:

□陈美余

 

我接到家中报丧的电话后,买好了连夜回家的火车票。卧铺摇摇晃晃,城市的灯光时不时地透过窗户照亮某一节奔行的车厢。明暗交替里,我始终醒着,整夜陷在回忆中。

我想到每年寒暑假去看望爷爷的情景。爷爷起得很早,吃过早饭后,他会拿出一条板凳坐在大门前,开始又一天重复的日子。通常没人跟他说话,偶尔会有路过的村里人搭讪两句又离开。爷爷就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地盯着门前的山路,他浑浊的眼眸像水滩泥堆里被河流冲刷到灰白的石头,他的时间也在日复一日的冲刷中远去。我们只有走到爷爷的面前大声叫他,他才会在辨认出的一瞬间立刻笑起来,仿佛一个沾满风霜的雕塑突然活了。等到我们要走的时候,爷爷又变回了雕塑,坐在大门前目送我们离去。

今年再回老屋,那一直坐在大门前守望的人先一步离开了,我永远不能再见到他的身影。想到这里,我感觉有石头堵在喉咙里,每一次呼吸都浸满了沉重而哀恸的气息。

漫长的一夜过后,我终于回到了老屋。老屋已经布置好了,挽联贴在门口,爷爷的遗照摆在堂屋正中间,旁边睡着爷爷的棺材,法师和乐队坐在堂屋里,时不时为爷爷念经奏乐,锣鼓擦子敲敲打打。屋子里喧嚷,屋外也并不是肃穆安静的,坝子上摆满了牌桌,麻将翻旋碰撞,人们或大笑或哀叹,整个葬礼竟然热热闹闹地沸腾了起来。我并不理解这种喧闹,屋外的生气与屋里的死亡交融,我好像在看一幅荒诞的画。

爷爷的墓地是早就看好了的,在村里数一数二高的山上。四五百斤的棺材想要抬上山,那可不是简单的事。山路崎岖不说,出殡的时候天是透黑的,而且棺材一旦离开屋子,只有挨上墓地才能落下。为了出殡顺利,百十来人都来帮忙,他们从各个地方赶来,围聚在小小的堂屋周围,或拆屋里的奠仪布置,或搬桌子挪位子,或将长粗的绳子缠上棺材。前几天热闹喧腾的温度散了,一切准备齐全,所有人都站在老屋两边,空出一条道,静静地等待着。

“咔嚓”一声,摔盆脆响打破了寂静,这一片的空气突然活了过来。随着那一声响,有人扛着引魂幡就冲了出去,紧接着听到一声暴喝,棺材脱离了板凳凌空而起,抬棺的人向门外走去,无数本来站在旁边围观的男人瞬间簇拥上去跟着出力,棺材顺利地出了门。抬棺的人在前面走,亲戚朋友在后面跟着。数台火炮冲天而起,每“砰”地炸开一次就会照亮这片天地一瞬,我在明暗交替中看见隐在黑暗中的房子的线条,看见脚下的土路碎石,看见为爷爷丧事而来的那百十人的脸。我感到整个沉睡的村庄好像都在一声声炸开的明亮中醒了过来,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这一件大事。谁都不知道,这个老人的一生,只有下葬的这一天是前拥后簇、惊天动地的。

抬棺的人已经走到了山脚下,棺木上缠着七八股又粗又长的绳子,几十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拉着绳子率先上山。“一、二、走,一、二、走!”拉绳的号子喊得焦灼又强劲。

到了终点,爷爷的棺木稳稳地停入了墓坑底,棺盖打开了,家人亲戚围绕在爷爷的墓前见他最后一面。父亲揭下爷爷脸上盖着的纸钱,爷爷的脸变得有些黑紫,穿着寿衣,闭眼躺着。他的模样让我感到陌生,可是我并不害怕。棺盖一点一点地合拢,爷爷的脸庞也一点点地陷入永久的黑暗中。

至此,爷爷就永远地同这个世界告别了。下次我再回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只有一块冰冷冷的墓碑,上面刻着爷爷的名字,宣告一位老人在此地长眠。

下山后,天已经大亮了。村庄的人们渐渐起了,在田野里劳作,在集市上买卖,在家里烧火闲聊。“亲戚或余悲,他人业已歌。”爷爷的葬礼或许会短暂地被人们挂在嘴边提几句,但是过不了几天就会像轻烟般飘走,仿佛从没有来过。生活依然是它一贯的样子,并没有因为谁的离去而有所改变。

但是我已经懂得了之前所不能理解的一切,也明白了这场葬礼究竟改变了什么,又带来了什么。当我又一次离开,踏上回程的路时,即便身后没有了那个守望的身影,我也相信,爷爷正在山的高处看着山水田野的风光,也看着我。

(作者系文学院2022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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