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谢海
雨窗回眸
窗外雨落,天然的声帘垂下,衬得四下愈发寂静。我打开天气预报,查了故乡的天气,今日宜州亦有雨。或许窗外下的是故乡的雨吧。想起过年时满山的枯木,开门即见“黄山”,这场新雨后,枯黄该转作青苍了。
雨越下越大,弦乐变成了敲打乐。隔着窗帘,我仿佛看到了窗外,一个小山村尽收眼底,童年的炊烟袅袅升起。我打针时大哭,喊着要回家吃奶;我坐在大伯家水柜的胶盖上,蹦两下掉了下去;我在稻草垛旁学大人点烟,差点燃烧了自己;我在地头惹了母牛,飞进了水沟。我在瓦房中,在田间,在地里,在放牛的路上……此刻,记忆就像烟头烫伤了手指头。我发现不论处于人生哪个节点,皆是人生行进如矢,记忆退潮若汐。或许人和记忆的交点才是人生的节点。
待回过神来,暮色已沉。灯盏再亮,窗影重现。只是窗外不再是墨色,而是一部无声的延时影片。无数身影从我身旁掠过,街灯明灭。这三年从寻找那隐蔽的宿舍“专家楼”开始,围着二里半转了无数圈;论文的字数统计也在飞涨,从一到二十万,不过一瞬间。夏天是万物竞相生长之时,对于我来说,也是收获的季节。看着眼前这几百页论文,我想起父亲那句朴素的感叹——“这么厚”。
我翻出了这三年的零散杂记。人的只言片语本没有什么价值,将它们置于相应的日期之下,却显得很有意义,这或许就是时间的魅力。重读这些絮语,读博期间的喜怒哀乐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我因开学找不到宿舍而吐槽,我为小论文而苦恼,我因学有所获而喜悦,我还记录了很多有趣的日常趣事。“母亲已经不咳嗽了。之前去吃席回来就发烧,是家里第一个发烧者。过了一天,妹妹开始发烧,又过了一天父亲也发烧了。规律很明显,我提前知道了我发烧的时间,于是在发烧的前一天晚上大吃一顿。果不其然,第二天晚上我就烧到了39度。妹妹说,她现在差不多好了。父亲说他也快好了。这真是大好消息,这说明我也快好了。”“在语料室听人聊天,有人说昼夜温差大,容易感冒。我想起中学地理课讲的昼夜温差大,水果含糖量多。遂想,以后男生夸女生似乎可以这么说:你们那里昼夜温差应该很大吧!”“今天起晚了,时间紧迫,我左手梳子,右手剃须刀,没过多久剃须刀就上头了。”我笑了,仿佛这三年一笑而过。
我合上电脑,意识在雨声中继续流动。我想起自己在长沙火车站旁嘈杂的粉店里编纂字形表,我想起导师对我说:“你比较勤奋,也有一定的基础,未来会有学术前途的。但不要着急,慢慢来,在身体健康的基础上勤奋。”
我想起了葶苈子。她能敏锐地捕捉到我未曾言说的疲惫与困惑,常常在我埋头书海时提醒我抬头看看窗外的风景,在我陷入思维困局时给予豁然开朗的点拨。她的理解与支持,如同春雨,滋养了我这段并不轻松的旅程。
想起我的父母。每次回家,我都不忍细看父母的脸,但每一次我都仔细看了。父母的皮肤变了,越来越黑,越来越皱。我求学二十二载,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同样二十二年。从小父母就督促我好好学习,希望我努力走出大山,走出他们耕耘多年的土地。我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成功考上了大学,成为家族的第一个本科生、第一个硕士、第一个博士。父母没读过多少书,但十分开明。他们没有干涉我的选择,支持我考研、考博,支持我选择喜欢的工作。妹妹也很关心我,她学的是化学,对我的论文不感兴趣,但在我的“利诱”下,仍帮我整理了诸多文档。
想起小时候看到的一个日历本子,最后几页印着生肖运势,1995年属猪那栏写着“日后会有贵人相助”。此刻灯下回眸,恍然发觉命运竟以如此温煦的方式显现伏笔——那些在我求索途中适时伸出的援手,倾心尽力的指导,声声恳切的叮咛……无数温暖片段次第涌现。我向来不信命理推演,却惊异于这旧时无心一瞥的印记,竟与现时的经历遥相呼应。但我深知,这些“贵人”的出现与属相无关,只源于他们本怀的真挚与良善。
“新三年,旧三年,修修补补又三年。”夜已深深,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对面楼上的房间灯光已经灭了。
(作者系文学院2022级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