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恩铭
购书之后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学生,多少会在桌案上堆放些书册,大多不能归类为教材。还能见到的旧照片里,四人六人,挤在一爿火柴盒内,衣架蚊帐地各处挂着。虽然寝室逼仄,书堆终究是堂皇地占据了可观的面积,和吉他、铝盆、饭盒、棉絮平起平坐了。现今书籍好买,文科学生也依旧存续着购书藏书的古风,然而包裹运来,往往是塑封也来不及拆,就一并塞进柜内。“读书如抽丝”绝非玩笑,而逢折必购、愿意掷出三顿饭钱买个书名的人亦不在少数,因此保留塑封渐成时髦。混到月底,内帑空虚,关键时候也便利了脱手变现。唯一的例外是赶上名家讲座,专程带了作品求得签名,非要拆封不可。这是众多同仁在无数次处理书堆长霉之后总结出的一点经验,很有些破罐破摔的风度。
如今条件宽裕,偶尔得了闲钱,渐渐开始囤些东西。纸卷湿巾,鞋油鞋蜡,种类不少。极少数的,眼下也不一定使得上,算是为五年十年以后作了预备。
书案两点钟方位,照例是摆着一摞“大部头”,层高趋近颔颏,平日里少有翻动。虽说都是些寻常版本,算来并不金贵,但书脊排列齐整,却隐约生出一种庄重气氛,令人直呼唯物主义神通无匹,置于斗室内,恰好作了镇宅之用。
读中学时,课桌曾屡次改易。桌面实木有之,三合板有之,塑胶板有之,俱是极窄小,长宽未盈二尺,午间伏案睡觉,则双臂顺势突出,悬空摆荡,无处安放矣。昔年火气正盛,对此略有微词。辗转多方之后,见各地学校普遍选用此种规格,顿觉上峰对我中华四尺男儿关怀备至,遂将意见烂于腹中。然中学课本、教辅、习题、考卷无数,垂直堆叠,堪作栋梁,又无塔吊,起降不易。于是人人自带敞口大箱一只,形似澡盆,注水半满,即可供婴童洗浴,学生嫌其容量不足。尝于讲台俯瞰,目眙之处,天下书山。间有浑圆小丘,出没其中,丘顶草木丰茂,令少壮羡,耆老叹,也不知能维持几许年。
我写字时,以手肘支于桌面借力,单凭课桌面积,书写尚且勉强,不得已将较为紧要之书籍撤入澡盆之中,杂有水瓶笔袋之类。书本大小不一,加之疏于整理,其间缝隙幽深,目力难及,乃是藏手机绝好之暗格。昔年学校禁绝手机,而本年级王者荣耀对抗赛如期举行,与正常上课并行不悖。夹带杂志小说亦可。高一时班上有一奇人,此君沉迷网络小说,初以手机阅之,由于藏匿无方,不久为班主任缴获;后换用学习机,当日即遭查没。于是此君改为翻阅纸质书,早缴晚购,日夜不休,不久即因屡次违规转学别处,从此不知所踪。此时办公室存放之小说业已堆积成塔,遂成校园传奇。多数学生不敢放肆,澡盆私藏,至多不过零食之类。时令教辅真题,上架时颇为走俏,过气则形同废纸,也曾半强制半随大流地购入不少,现已积灰有年。
现在出门做事,大致少不了填一张个人简历。曾有人笑话说能人简历满满当当,咸鱼唯有一句“本人性格温和,无不良嗜好”云云。奖项傍身,每得其一,便是往身上贴金一片。年深日久,金甲朗耀,而其中丰枯自知,不足为外人道。若不愿就此成为摆设,仍是免不了填塞些东西。囫囵读书者,近乎增肥增重。如要追求圆满,开卷之中批判反思,究竟不可避也。于是脑为洪炉,血作燃料,穷尽思虑,锤炼到底,终见真金之微末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