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3-4-1

□阳羡琼

无 名 河

村庄的前面是一片稻田，稻田旁流淌着一条小河。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一条小溪。不过在我们这里，除了资江被称作江，所有的流水都被称作河。那条河没有名字，我便叫它无名河。无名河流淌在几个村庄间，也流淌过我的童年。

每年刚入夏，总会有几场暴雨。在暴雨天的清晨起来，透过门窗，便能看到小河里的水涌出河岸，泥黄色的河水卷起波浪，漫入两岸的稻田。小学是在河的对岸，要过河就必须通过两根电线杆组成的“桥”。可每年暴雨来临，河水便会淹没桥梁，阻碍上学的路。记得上一年级的一个夏天早晨，乌云阴沉沉地压着天际线，四周没有一点清晨的朝气，黄泥河水再次淹没了电线杆桥，父亲只好带着我们绕道去学校。我们走在河右岸的高地上，常常踩到水坑。姐姐担心上学迟到所以一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板着脸，似乎很不开心。我和妹妹小心翼翼地走在父亲的前面，生怕一不小心就掉进咆哮着的河水里。我现在仍旧喜欢阴雨天，或许就是源于时光深处那份平淡的记忆。

小时候省道还没有穿过稻田，那时河的上方有一条水渠。水渠的一部分水在一个宽口流进河里，剩下的水沿着渠道继续前行。村里的人都会在那个宽口处洗衣物。在那个很懵懂的年龄，我和妹妹总是跟在母亲的后面，她去洗衣服，我们就戏水。记得有一次我将凉鞋脱下来准备到水渠里捉鱼，结果鞋顺着水流进了河里。那个时候以为无名河的尽头就是大海，那双粉色的凉鞋可能几天之后就到了太平洋，殊不知无名河最终只是流进资江。或许那双鞋兜兜转转会进入海洋，又或许它会在某个拐弯处被人当作垃圾拾起，谁知道呢？

除了山林，无名河就是我们幼时的“游乐场”。我们在水里捉过鱼，在水岸的石头下找过螃蟹，就连浅水处供踏足过河用的石头，也是产生欢乐的地方。小时候看过一部电视剧叫《爱情魔发师》，里面“水迷宫”的游戏曾在我们那群小孩子里非常流行。无名河里有一处地方水很浅，中间参差分布着几块踏脚的石头。我们的游戏规则与“水迷宫”有些不同——谁能够把石头全部踩中而不掉进水里就能获胜。这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幼稚的游戏，却承包了我那时的许多欢乐。

无名河一个拐弯处的河岸高地长满了低矮灌木，灌木丛下方是一片窄小的草地，那里曾开满了曼珠沙华。那时不知道它叫曼珠沙华，只知道那种红色的花异常美丽。我常常会摘一束曼珠沙华，把它们插在瓶子里然后放在客厅的柜子上，这样的花饰是那种布料的假花无法比拟的。曼珠沙华连着茎放在水里仍旧可以绽放好几天，客厅也能随着明艳好几天。

小时候曾跟着上初中的姐姐去一处山谷里野餐。山壁上泄下一处瀑布，瀑布很矮，只有十几米高，也许根本不能称作瀑布。姐姐告诉我瀑布下的河就是无名河。其实我很想知道，瀑布上面是多条山涧的汇集，还是孤独的一条河准备降落？这河流的源头到底在哪？我没有跟人说过我的想法，因为也许根本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像我一样想要知道。

记不清从哪一年开始无名河变了样，河水变得越来越浅，越来越脏，河里没有鱼，河畔也没有了曼珠沙华。对这条河的记忆，同我的童年一起，变得越来越模糊，可我不愿忘记。在某一个不经意间，我时常会想起那条流淌过我童年的河，它没有名字，也没有名字可以代替它之于我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