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菲菲
红 烛
年后回家,听着路上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司机颇有感慨,和我们唠起了年关上的红白喜事。人们放几挂鞭炮,在熙熙攘攘中送别老去的人,又在爆竹声里迎接新生,人声鼎沸,带着最好最多的祝福,生死在这里打了个照面。我默不作声地听着,车子拐上了一条小路,窗外的老屋里,有年迈的老人守在门前,戴着冬帽,佝偻着身躯。
想起住在斜对面的李娭毑,有一天她和奶奶一起扛了七袋水泥回来,二五分家,两个人站在家门口的菜棚前聊天,鞋子上满是黄泥。又刚刚买了一个新的智能手机,拿在手里摸着,心里欢喜得不得了,笑声传开好远,晚上要奶奶教她怎么用微信视频通话。两个老人,一个完全不懂,一个一知半解,教了很久,最后乐乐呵呵地终于通上了。
第二天一早,奶奶就接到电话:“快些捎一挂鞭子来,李娭毑去了。”
谈起这些的时候,已近傍晚,下了阵雨,地上都是湿泥。我们正在散步,路过了那间昏暗而且矮小的老房子,桌子上点着一支白蜡,烛火摇曳,年近古稀的奶奶和我说起了她,语气平常得像在讲一个寻常的故事,只是重复地描述着那鞋上厚厚的黄泥和衣服上的水泥灰,一切犹在眼前。
正月十五早上,外公进山到姥姥的坟山“送亮”,放一挂鞭炮,扫掉墓碑上的杂草,然后恭恭敬敬地立在坟前,两手在胸前作揖,伴随着震耳的鞭炮声默念。逝去的人变成了天上的神仙,听着人间的惦念,望着坟前的灯盏,又会佑护一年一家人的平安。元宵送亮,清明扫墓,春节拜年,坟头总有默默念叨的人和响响亮亮的鞭炮。年年复年年。
红烛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外公从柜子里拿出几大袋红烛,笑的时候露着两颗大门牙:“今年密着点!敞敞亮亮的!”乡下元宵,没有繁华的灯会,这一天,人们会在房前屋后都点上蜡烛,红烛,也照顾着黑暗的角落。小时候会在这个晚上跑出去,等着人家的台阶上的蜡烛烧完,然后悄咪咪地把剩下的蜡油捡回家,当成宝贝一样收藏,想着来年还能点亮。街阶上滴上融化的蜡油,每隔一寸立上一根蜡烛,苗火引着灯芯,然后引着神佛。外公拿着红烛,把每一个角落都巡一遍——每个房间,包括鸡舍、猪牢。人影映在发黄的墙上,在风中,烛火摇曳。
站在院子里向外望去,今夜处处都敞敞亮亮。春去秋来,人们年年都谈到生死,可能今天拿着烟斗在路上泰然散步的人,明天就变成了烧包纸袋上的墨字,过几天又变成了冰冷石碑上的几处凹陷,当然他们永存,存在于饭桌前滴在地上的几滴酒里,存在于代代相传的故事中,存在于人间温热的惦念里,生与死在这里变得亲近,在思念与惦记中,人们不再畏惧死亡,从来如此,故事日渐古老而神秘。
夜里偶尔有爆竹声声,劈里啪啦,红烛摇曳,人们借着这敞亮的光,驱魔降福,祈求天意,佑护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