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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波涛

逝去的巷痕

大抵是大伙儿造新屋时对地基高度没有那份默契，绍兴小巷总是高高低低的，把巷子中的风光也凸显得起起伏伏。这儿地势高，有着青砖绿瓦，屋基的背阳处，几处青苔隐约地长着；那儿地势低，太阳木讷地打下一个大大的矩阵，把半条路都给吞进肚子里。小巷或许觉得苍白的水平面有失她绰约的形象，愣生生用高低不平的石阶衬托出一份江南女子婉约的气质来。近看，一方石阶上烙着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圆点儿——那是雨水经年累月积刷的证明。向远望去，小巷两旁的人家却又像商量好似的，房屋排成一列，整齐地给小巷留出一条宽廓的长廊来。“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当年被亲人告状邻居家房子多占了三尺地的张英若是看到这番情景，不知道会不会被那班小家子气的家眷气出病来？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当时这老绍兴的一方小巷，是我童年时驻足忘返的仙境。

小巷景美，我还想寻找到那份文艺美来，但那无病呻吟的文艺青年心愿终是落空了。丁香一样的姑娘肯定是没有的，青衣书生也没有，算命瞎子却是有的，与众多文人先生笔下的算命瞎子还真有些神似，不过这儿算命先生的眼儿可不瞎，不然小巷的高低阶会让他摔个大跤。节拍打起来了，“嘀嘀的铛，铛嘀铛……”铃声在小巷中回响，有求的人出来了，先生的一番敲打便没有白费。若是求学求事业，那得心诚则灵，求签的人从钱包中拿出一张红色的过去，先生的眼睛就亮了，求出的签也准灵；若是遇到病危的人家，先生却不敢怠慢了，走进人家的堂屋对着供奉的神明郑重地拜上几下，再烧点符咒，对落泪的家属说一些宽慰的话。皈依于神明对人也许真的能有一丝慰藉，女眷们听着那不知真假的佛法，眼里总算有了些渺茫的亮光，一番攀谈过去，先生才郑重地收下礼钱，心中默默感慨上几句，敲着铃继续着他的谋生。

在那小巷的尽头，两位白发长须的老人在石桌上下象棋，石制的棋子与棋盘不知比棋院中那瘦弱的檀木制的气派多少。老人家下棋喜欢打出声音来，仿佛天地都在举手之间。一棋一动，战场风云突变；兵马厮杀，将士相博；悬棋一落，铿锵一声；乾坤既定，语出将军！谁不惊于时局的大起大落？谁不看向败方长叹上一声——“实在惋惜！”

看完下棋，我就瞎逛。小巷旁边的房屋全都是江南的色调，全都是青砖绿瓦，淡墨相渲。老妪在屋外鼓捣着衣服，拍衣声啪啪啪，水花溅在小巷上，青苔显得愈加水灵；少女半卧在竹躺椅上，手持长卷，静静地翻阅着，旁边蹲坐着一只毛绒绒的小奶狗；孩子们嬉戏打闹，脸蛋上满溢笑容，眼睛是那么炯炯有神。这幅岁月静好的水墨画是我对小巷永远的记忆。

时间啊慢慢过去，夕阳将近，斜晖送着祖母的影子到我面前。她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抚摸我的脑袋，我感受到阳光拂在我的脸上，暖融融的，舒服极了。看着她的皱纹，我问——“真要拆？”

回答我的是逝去的时光和仅存的微微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