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轩
溪与村人
村头有一条溪,它从很远而来,向很远而去。
它有数不清的石砾,数不清的面孔。暴雨过后,它狂放、奔脱,如汹涌猛兽,裹携泥沙,掠卷枯木,冲垮薄弱的河堤,漫卷农田,向高岸的人们狂妄地叫嚣。几日烈阳,它略微收敛,褪却黄装。大人们忙着收拾“烂摊”,抬头想说它几句,只见溪已流回原来的水道,仿佛覆压着禾穗的沙石与它无关。小孩们最爱这时的溪,因为最适于游泳,水深、急,不仅能套游泳圈漂流而下,亦能于侧旁山石一跃而入拥进它的怀抱——潜入水底,看散落阳光,同枯枝落叶共流。
时间推移,它愈发安静,开始还能拍大石,卷起几朵白花,奏出几声“铃铃”,而后却宁静如处子,水藻横生。待水退至脚背高度,抓鱼的最佳时间也来了。竹编簸箕内放置一平板石,下边垫两石子,隔出一指宽通道,入水,翻石,扔石时切莫惊扰丛中悠哉懒蛇,注意浅水游鱼逃窜方位与螃蟹踪影。起!多则十几条,少则一背篓,多凭运气。不过也得看地方,常年在溪里混的知道哪里鱼多,哪里适合抓虾,又有哪些地方能看见鱼影却抓不到,就像桥边那家的小孙子,日日都能抓不少。
天公若依旧热板一块,一丝儿雨露都无影儿,溪流就又闹脾气了,大部分都消失不见,藏于地底,只留得青白的水苔在石上哀嚎,小鱼苗聚集小水洼里牢骚。大人们也一样,期待着山风能吹来一片乌云,哪怕只有一阵晴雨,也足以缓解田的干渴。若是仍旧几日万里无云,夜夜星光满天,大人们也只好向溪求援——一根根软皮管,一条条田间水道,扶起蔫倒的青禾,填满龟裂的黄土,溪成了田间的溪。
溪跟孩子玩得极来,允许孩童在它怀里尽情撒欢,释放天性。泅水、摸鱼、刻石、野炊,它不仅让他们折腾,还给他们物资补给,做算术的芦柴棒,解馋的野果丛……奇形怪状的石头邂逅烂漫与天真,变成了家居用品以供贩卖交换,铺石为床,以沙为饭,他为父你当娘,我做个乖娃娃。溪是孩子们的世界,映照着村人的生活。溪给两岸村民无私地给予帮助,好像它是一个热心肠的过路客,顺便带来又带走我们需要与不需要的。炎炎夏日,溪携凉风而来,拨去燥热烦闷。又卷离拖把和衣物的污渍,当阳光带走水珠,只留下溪的清香。溪里鸡蛙的内脏随水波浮扬,一枚被遗落的花生静静待在石缝里,也许它们某一天都将同上游打落的红鞋被黄浪带向远方。农夫的泥脚,烧窑者的黑手,满身脏污的土狗都在溪中获得新生……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河道依旧,村庄依存,只是那嬉戏玩闹的孩童变成了倚杖闲坐的老头,溪水好似和以前一样,与山风为伴,以青山为友,唱着歌儿,踏遍山林,簌簌而来,悠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