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2-4-1

□张世佳

晚风中的紫云英

山涧桃花初盛之时，暖春的煦风早已拂过凛冬的余寒，在南国蟹青色的天空下布泽生命的悸动，扭转岁月新的序章。久居山林的农人缓缓地抖落旧年浑身的倦意与尘雪，搬出尘封数月的耕犁和锄具，在晓山青雾的笼罩下，结结实实地犁开生硬的庄稼地。此时紫云英的种子便在老黄牛一声声“哞——哞——”的长叹低吟下进入泥土中，蕴蓄一场春的悸动。

她闲坐在田埂上，任早春的山雀在耳边呢喃。她有个灵秀的名字，犹如山间清爽的风——清筠。她总是笑眼盈盈的，像一轮清秋的弯月，每每跟随奶奶去自家庄稼地时，总被村邻夸赞生得俊俏。她只是乖巧地摆摆手，便缩在奶奶微佝的背后，唯有两条粗黑柔亮的麻花辫在风里微微摇晃。

村里的人家依山傍水，熟谙物候时宜。往往在培植水稻秧苗的前两个月，农人们便在提前翻耕好的田地里撒上紫云英的种子，以便肥沃土壤，为晚稻铺展开丰收满仓的梦。此时，山里的野花也渐趋舒展身姿，它们在风里摇晃，共同编织着草长莺飞的盛景。清筠喜花，她希望变成一只蝴蝶，在野花上翩翩起舞，抑或化作春天一缕微弱的风，在花间轻拂，而每年的紫云英花海便会成为她最倾情的天堂。

紫云英盛开的时候，清明的雨水早已滋润山间草木。错落有致的农田里盛满了淡紫色的海洋，像是黄昏与暮色交接时的紫色霞光降临人间。它们柔绿的嫩茎极细，数不清的草茎每一根都顶拖着拇指大小的伞状花冠，花瓣则是淡紫色的，并夹杂着嫩白色，层层叠叠地舒展开。它们脚挨脚、肩并肩地挤在一起，铺成一片片柔美的毯子，沿着山脚和溪流绵延着，望不到尽头。

那日黄昏初降，晚风里混合着馥郁的花香。清筠蹦蹦跳跳地钻进紫云英柔密的花海，再顺势仰倒像一只蝴蝶般隐匿在春日的晚风中，仅此片刻，便恍惚旋入一个梦境，一个关于紫云英的梦……

暮色暗涌，转眼便漫上了她细嫩的脚踝，而她依旧酣睡在花田之中。远远地，“筠儿，在哪儿贪玩儿呢？快回家吃饭，筠儿——”奶奶呼唤她的声音回荡在山崖间，愈发急促。她蓦然惊醒，鼻翼间一阵酥痒，揉了揉眼睛，几片残落的花瓣从发际滑落。她凝望了片刻悬于头顶的星宇，一股不可遏止的苍茫感旋即注入她的胸腔。彼时，她独属于人间草木，属于浩瀚星空下一粒小小的紫云英种子，生于天地之间，与明月清风相伴，在人生的旷野上，洒脱而自由。

在群山的注视下，她缓缓地起身，小小的脚丫抚过暮春最后一缕颤栗，封存好光阴里的那一份草木深情，踏上了归家的小径。人烟深处，几缕细而直的炊烟在暮色中摇晃，稀疏的灯火映照着归家的路。

（作者系文学院2022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