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7-4-1

□李龙宇

最好的雪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外面黑压压一片，妈妈叫我起床看雪。凛冬的清晨视线并不怎么好，但从六楼看去，能留意到路灯下被橘黄色温暖灯光染成金色的冰冷絮状物，在夜的怀抱里张扬肆意地飘荡纷飞，最后散落到一方暂未有人涉足的土地。当这种只曾在明信片上出现的景象真实地留存在我的眼帘中，我反倒觉得难以置信了。

漫天的雪在空中舞出杂乱的轨迹，闪烁着时隐时现的清冷光泽。看似毫无章法的运动中，却仿佛暗含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规律和联系。落在教堂上空的雪，像冬日的众神赐下福音，庇佑着屋檐下的路人和朝圣者；落在岳阳楼朱色围墙上的雪，靛青色牌匾上的雪，以及金色楼檐上的雪，为气势磅礴的楼身更添一抹小家碧玉的秀气。雪掩埋一切肮脏，雪抚平所有棱角：让尖锐的，棱角柔和；冰冷的，如春水初生；暗淡的，开一抹暖光。就那样看着，走入霏霏或想入非非；就那样走着，渐入冬林或走向街灯。

街角的杂货店，两名妇女正在低声而亲热地交谈；遥遥从大湖上吹来的风的私语声，白色晶体悄悄降落到高大枝头时的窸窸窣窣声，鞋子在薄薄雪层上挤压时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有过路行人微微喘气的呼吸声，这些雪天里特有的声音，同我胸腔中永不停息的心脏跃动之声，一道构成这个冬季里刻入心扉的韵律。

我多想同人分享我内心无法抑制且无以言状的喜悦。即使在这呼啸而过的飒飒寒风中，我仍然感到滚烫的血液在体内的每一根血管中滚滚奔流。但我害怕以后会有一个雪天，我再没有这样欣喜和愉悦的心情，而是如同螟蛉蜗居在潮湿的房屋中，蜷缩在阴冷的角落里，最后把身体和灵魂永远残留在那个冬日里；我害怕自己终会落俗，害怕感受浪漫的情怀和生命力一同流失；我害怕心灵同容颜一道老去；害怕再不能拥有欣赏美时热切与企盼的目光；我害怕那时的雪是同样美的雪，而我却只会感叹从前的雪是更好的雪。

我收起伞，让漫天的雪花像染白南山和梅花那样染白我的衣角和双鬓。漫天的思绪同漫天的大雪徐徐飞舞，似乎每一片雪花都承载着我少年的思绪与情感。我双手拢成碗形任凭这些思绪落在掌心化为清水从指尖溜走。雪越来越小，人们的头顶被着成纯白一片。我想象，某一天即使肉体已经枯烂，也可以永远嵌一双眼睛在这白雪之中，看着雪中走过的一个又一个青春容颜，看着路灯下映红的雪片，看着雪中归来者欢欣的笑颜。如果可以，就让我这样老去，让我热烈的年华消逝在纯净无垠的雪地中，如同清晨的露珠消逝在第一抹阳光里。哪怕就这样死去，哪怕成为雪美人。

雪，雪，求你不要停得这么快，我怕你一停，以后就再没有这样好的雪了。

（作者系文学院2022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