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
漫长的告别
拖着沉重的行李,再次坐上返乡的火车,看着窗外慢慢掠过的长沙夜,那滴在毕业答辩、告别朋友时都未能流下的不舍,猛然坠下。
大学像一趟漫长又匆促的旅行,我们在某一站上了车,安置行李、休憩精神、相互交谈、静心聆听、观赏风景,而后在不同站点不断经历相逢和告别,与不同事物邂逅、与不同景色擦肩、与不同人生离。终于有一天,当火车开过破晓、当旅程化作日常,进站的播音声再次响起,车中人从这场幻梦中唤醒,恍惚间买好下一班车票、整理好行装,在人群裹挟中下车,匆促地离开这趟早已刻入生命的旅程。
物理的离开只需要一张车票,但身与心的离别则藕断丝连。连续不断的发热、晨起时干喇的咽喉、口腔内迟迟不消的水泡,对故乡水土不服是我告别的第一关。连绵的雨季造就长沙潮湿的天气,曾被反复诟病的气候成了滋养生存的温床,当我再次回到居于北方的故乡,生理的不适首当其冲地叫嚣着、提醒着四年来的缺席与在场。
大学于我是复杂的。我曾经将其视作压力与苦涩的化身,用负面的字眼和阴郁的色调描绘过它,又迟钝地发现这个被视作修炼之所的地方早已有了家的实质。这个曾经的陌生之地,承载了我的喜怒哀乐、见证并支撑着从少年到青年、从小孩到成人的转变,它拿走了我的无数个第一次,也托载起我的重要一段人生实习期。
桃子湖的蛙鸣、湘江边的灯火、二里半的小雨、文渊楼的竹林,都在不知不觉中渗入我的骨血。当我下意识将所见所闻同长沙做对比时,当我开始使用“回”而不是“去”学校时,当我开始将大学当作底气而不是压力时,那些潜移默化中的一切,逼迫我直面这场漫长的邂逅与告别。
高中毕业留恋的是人,大学落幕流连的则是不可追的岁月。那天和朋友吃完离别饭在湘江边散步,指着江的那头如数家珍般追忆曾经囧事时,才惊觉自己对这座城市有多熟悉。因专业拍摄的缘故,四年时间,走过湘江每一座桥、寻过长沙每一处春、坐过地铁每一条线,抵达过城市几乎每个角落;在当地人家里做过客、参加过长沙昆曲爱好者的私人聚会、跟昆曲研习社老社长聊过天、与老小区里来自异乡做缝纫的阿姨话过闲;赏得长沙12点的夜色,也见过凌晨四点的静默。对长沙天气或人情的那点不满早已在岁月流转中渐渐消磨,留下的,仅仅是千百次梦中回望的、丰厚又勇敢的年华。那个初高中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小孩也有了独自奔赴他乡求学的勇气,曾被众人呵护着摇曳的微小火苗也终于成长为能够温暖、照亮自己和身边人的小太阳。
正式离校恰逢2024年中考最后一天,我拖着沉重行李路过附中。满街的向日葵、火红的横幅、热烈的报道、兴奋的人群,趁着他们的热烈,我静默的离去好像也有了颜色。
相比高中,大学的毕业季显得格外漫长。最后一节课、最后一场考试、最后一次班会、最后一场答辩、最后一张照片、最后一次聚餐,跨越四季的“最后”由毕业典礼正式收官。高考结束是一群人的狂欢,大学落幕却是一个或几个人的迷乱。生活的压力盖过了离别的苦痛,还没好好告别的大家已然四散,各自踏上属于自己的前程。有些人可能再也不会遇见,有些人也许不久后重逢,无论如何,二十多岁的告别是一种欢欣,绝非落寞,它意味着我们即坐上新的列车通往新的破晓,意味着我们或将重逢在碧海蓝天,意味着我们共同保存着这段或苦涩或甜蜜的记忆,意味着我们多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母校的地方。
告别的最后,我有很多遗憾,亦有许多期许,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歌词:
“我们将奔向各自的那片碧海蓝天,而这是远行前最后的告别……这风雪长路,朋友别停步,我在这半途,给你们祝福。”
亲爱的同学们,毕业快乐。
(作者系文学院2020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