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婕
烧土锅
喜欢盯着下降的气温曲线,喜欢闻嗅渐渐浓郁的秋天,喜欢从柜子里的棉衣棉鞋里瞥一眼冬——地上明亮的雪,屋子里一口锅上升腾起团团暖暖的云雾。
家乡土话把厨房叫作“锅屋”,以前没有煤气灶电磁炉,全靠一口土锅烹尽一家子各种食物。炒烧炖煮蒸焖炸,都成。烧土锅用木柴,耐烧,养火,不紧不慢,烧出的菜不浓不烈。木柴在火里是稳重的,偶尔会发出一个响鼻,声音大,不拖沓,来去快。我们家还烧玉米棒芯,收了玉米脱了粒,剩下的棒芯晒干后是很好的火料。
棒芯一烧起来,“有趣”二字竟都显得单薄了。我对火还有一点畏惧,添棒芯时是不敢直接递进去的,只好手距膛口十公分投进去。投就没个准头了,肚膛子那么大,七横八竖到处躺。棒芯在火里烧得轻俏,一触到火就会惊乍起来。霹霹雳雳,是棒芯外层的皮儿打的不甚好惹的头阵。皮儿烧完就默不作声了,棒芯这才真格开始烧。也怪,真格烧反而一声不吭,只有一鼓作气,没有再而衰的渐变,就结束了。弟弟喜欢热闹一点,就拿着火钳伸进去,照着棒芯奋力一夹或是猛地一敲,火星子就迸溅了,火焰也高涨起来。
我们家的锅其实并不常用,只有烧大件儿时才去劳烦它,最常烧的是鸡。鸡肉没熟前,锅上盖着锅盖,锅盖上又倒扣一个大瓷碗,锅沿边只能窜露出几缕白汽。白汽少,带出的香味儿就少,但这么几下子也能让我们心上直痒痒,嘴里流口水。我最喜欢母亲揭开锅盖的一刹那,白汽带着香味扑来找我们的鼻子和嘴。白汽扑在脸上又暖又润,擦拭因为烧锅而干巴的脸。这时母亲要在锅边贴饼了,不成面团的稠面糊在母亲手上来回几下就成饼状,厚薄均匀,又能正好拍在该落的地儿。位置太靠下的话,面饼落在汤里就软绵没劲道,太靠上面饼吸不到汤汁儿就没味道。母亲贴饼的位置,我猜正好是锅里的汤汁儿鼓起气泡,炸裂后溅到的地方。这饼的诱惑力可不比鸡肉小。
要开锅贴饼时,鸡肉已经基本烧好了,只差一点点让嚼劲更完美的火候。但我和弟弟等不及,总是借着“尝尝咸淡”的借口先吃块肉。母亲吹开氤氲的热气,觑着眼,伸进筷子在里面翻拨,一人一块最好的鸡腿肉或者鸡肝鸡心。我们每次都趴在锅旁,趁机要一块,味道怎么样倒是从来也不担心的,母亲的手艺可是比外面的饭店还要好呢!
贴完饼后再盖上锅盖,就等着正式出锅了。母亲时间掐得好,这盖子一旦揭开了定不会再盖上。最后的揭盖像先前一样,满脸腾腾的热气扑来,母亲还要吹几口气瞧瞧饼。我儿时觉得吹的这几口气很不简单,有这几口气,饼就熟了,有这几口气,肉才好吃。
冬天里烧土锅舒服,烤着火,心里身上都暖洋洋的,可我和弟弟的馋嘴不是只在冬天才惦记着鸡和贴饼。夏天本就热,还得烧上火,屋子又小又没窗。在屋子里待上一会儿就得走出门去,到太阳底下散个热,抹一把脖子脸上的汗。后来父亲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了,夏天我们就改用炭炉子或煤气烧,味道我没有尝出太大不同,但弟弟不依不饶,拥护着那口土锅。
儿时我和弟弟这样钟情于烧土锅,倒也给母亲减少一点繁忙,可惜有趣的活儿并没有多少,前前后后还是母亲一个人干。我如今上学离家远了,半年才回去一趟。冬天还是想一边杵在土锅旁烧火,一边眼红着锅里的鸡肉和贴饼,时常再去和母亲抢着干那些不太有趣的活儿。
盼着寒假啊,家去。
(作者系2022级文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