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斯涵
阿勒泰的隐蔽命运与生存悲剧
在北疆的阿勒泰,李娟书写了一个由独特游牧经验而构建出的文学故乡,其名为《我的阿勒泰》。该书将“阿勒泰”这样一个公共的地理空间变为了一个归属于个体记忆的私人故乡,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客观人事沾染了独特的个人记忆和经验,被人为地再加工和再构造,最终呈现为“我的阿勒泰”。独特的文学故乡背后,是关于生命与生存的思考,是从安宁到打破的动荡与漂流,是一场关于渺小命运与生存的无奈悲剧。
充斥着游牧生活的阿勒泰,让每一个生长于此地的人都蒙上了一层流动的色彩。在《摩托车穿过春天的荒野》一节中,“大地辽远,动荡不已。天地更为广阔——整个世界,天空占四分之三,大地占四分之一”,无论如何移动,人物的生活似乎都无法脱离“阿勒泰”这一故乡的联系,他们既享有自然和自由,却又永远无法走出北疆。生存与心绪被隐藏起来,编织成在瞬息万变的世界中一抹难得的安宁和稳定。
阿勒泰隐蔽的命运之中,秩序井然存在着。在语言上,阿勒泰有自己的语言纽带,连接起人们原始的生存状态,李娟母亲发明词汇“喀啦(黑色)蘑菇”,借以指示木耳,响亮的音节被当地人民一直沿用;在记忆上,阿勒泰是以一种独特的“卷入式”姿势让人们进入它,“全都是些牵绊住你、让你没法离开这个地方的东西”。这样“卷入式”的秩序将传统故乡之于人的扎根、世代、传承等意味通通消解,框架与规则在无形间直截了当地赋予在了人身上,只有在缓慢的迁徙与移动中,人才会恍然意识到,原来羁绊和念想早已潜伏在无边的秩序之中。庸常的日子日复一日,心中的舞蹈昼夜不息;生活便由此组成。
书籍的最后,李娟的笔调逐渐由生命的跃动与热情转向一种谢幕般的默然,《木耳》一章叙写人类对自然的采集与征服。“木耳”是残酷的入侵者,生存状态被打破,稳定安全的圈子动荡起来,人们原本确切的位置也模糊不清,生存从既定的存在变为了追求与可能性。对阿勒泰的怀念不一定要回归一种至性自然的纯粹,可能仅仅是依赖一种安全——从前我是这么存在的,我要反复确定并验证我的存在。可现在“木耳”带来了利益、竞争、与外界的千丝万缕,每一次介入都是对存在的一次消解与否认,“我之为我”的因素最终被淡化,留下无尽的遗憾和悲剧的可能。于是再次发问:何为阿勒泰?何为人的存在?没有人能给出答案,也没有人能接受答案。
悲剧并不是要让人为之痛哭流涕,而只是一种启发和引导,阿勒泰的悲剧命运告诉我们:人类将经久不息地奔走在寻找生存意义的旅途上,这样的奔赴或许终究是徒劳,但没有人能够逃避如此的命运;虚无和迷茫必将成为暂时,西西弗斯的故事传遍每一个人灵魂的深处,而每一个人,都终将为了寻找自我生命的意义而付出所有的青春与时光,跋涉过一个又一个的阿勒泰。
《我的阿勒泰》同《我与地坛》一样,作者在文中鲜明强调了自己记忆的模糊,却又构筑出一个极其丰盛、庞大、细节繁多的回忆世界。作者以当下的心境和认知对残留的记忆进行了洗礼与择取,选出的部分又经由现在的“我”的加工,最终形成了一个新的文学记忆。后知后觉与恍然大悟的背后,是当下之“我”对过往的重新咀嚼与再度凝视。因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回忆不可复现,再现的永远都只是当下。
在记忆的反复加工中,我们终于逐渐理解了荒原中灯塔的意义,也在漫无边际的人生里如蹒跚学步的婴儿般开始挖掘起自我、摊开人生的一角,并尝试或是渴望着照亮着更辽阔的人生旅途。(作者系世承书院2022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