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媛
后湖春色
站在湖边时,总疑心云朵是蘸着湖水洗过的。轻盈的絮状云浸在粼粼波光里,被风推着缓缓东行。水杉垂落的影子在湖面洇开墨痕,远处有灰鹊扑哧扑哧地掠过,惊醒了沉睡的浮萍。这里的水是活的,早春的柳枝刚触到水面,就被调皮的涟漪衔走了新绿的衣角,岸边芦苇丛里,雏鸭黄绒绒的喙正啄碎倒映的云影。
湖岸的旧时光锈在斑驳的树荫里。废弃的枕木间钻出细碎的小白花,与红砖墙上斑驳的“安全生产”标语遥遥相对。
午后总有三两学生抱着画板来写生。他们坐在咖啡馆的遮阳伞下,铅笔沙沙地啃噬着空白。玻璃幕墙把湖光折成几何形状,投在调色盘里,搅出克莱因蓝混着橘粉的漩涡。穿亚麻围裙的侍者端着拿铁经过,杯沿奶泡晕开的涟漪竟与湖面波纹同步荡漾。忽然谁惊呼一声,原是白鹭掠过水面,翅膀尖扫乱了画布上未干的油彩,倒让那幅未完成的写生平添几笔灵动的留白。
暮色漫过咖啡馆的尖顶时,紫藤花架下飘来断续的吉他声。穿汉服的姑娘举着自拍杆转圈,裙裾扫过墙角的青铜雕塑,惊起栖在雕塑掌心的麻雀。老茶客们依旧守着粗陶杯,看茶水里的月亮被波纹揉碎又拼合,争论着三十年前这片水域养过的鲢鱼到底有多肥美。穿堂风掠过展览厅未阖的雕花木门,掀起当代水墨展的宣纸一角,墨染的山水便与窗外真实的湖光叠成双重曝光。
最妙是雨后。水杉林升起薄雾,把玻璃工作室幻化成飘浮的岛屿。遗落的画框斜倚老墙,框住一汪积水里的倒影——新砌的白墙与剥落的红砖,钢结构的锋芒与爬山虎的缠绵,都在荡漾的水纹里和解了。游船从彩虹桥下钻出时,惊起的水花打湿了桥墩上某位诗人未写完的半联残句,墨迹在青苔间洇开,倒成全了“润物细无声”的注脚。
我常坐在亲水平台数涟漪。湖水吞下艺术园区的喧哗,吐出满池星光。夜钓者的浮漂在远处明明灭灭,像坠入湖底的星子。那些沉在湖底的旧齿轮,大概正在温软淤泥里,听着水面飘落的琴声慢慢生锈。
(作者系文学院2023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