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晨希
残荷汹涌时
我向来认为死生是一对矛盾命题,一个枯萎一个盎然,一个阴冷一个热烈。直到初三毕业前夕的语文课上,老师平翘不分的南方口音在教室里回荡,伴着酷夏的空气和聒噪的蝉鸣,我在昏昏沉沉中错听了四个字“残荷汹涌”,像是不走心闯进了某片陌生的原野。这个看似不太通顺的搭配造就了别样的想象,点点落雨,叶叶枯荷,摇晃出我关于诗的梦。
残荷汹涌。你看,死亡也可以如此昂扬。
又是一年秋,一池残荷在风中飒飒作响,陡然生出一种凛冽的疏离感。我想起林黛玉说她独爱李义山的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秋雨扶风,残荷汹涌,林妹妹想必也偏爱这一份枯萎处的生机,偏爱这一份如绝唱般的浪漫吧,不然又怎会在《秋窗风雨夕》中叹一句“耿耿秋灯秋夜长”。
而彼时的晚唐,秋霜未降,荷叶已枯,冷冷清清的亭榭旁坐着一个听雨的闲客,听雨打残荷,听雨落池塘,听思念有声。“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那诗韵悠长,写尽了世事沧桑;那字字句句,道不尽人情暖凉。那一帘秋阴不散、雨落残荷的写意,穿越千年时光,依旧勾勒出义山先生寂寥又浓郁的思念。
或许是背负着延续千年的文化使命,又或许是生命本该灿烂而盛大,我们总是无法断绝对诗意的向往和追寻。藏在“残荷汹涌”深处的,是光阴也磨灭不掉的文化基因,于是,我们撑一支长篙,寻觅那一片心之所向的桃花源。
有了诗,便有了诗意;有了诗意,便随处可栖。自乡野间走过,见“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的雅致;与友坐日观庭,赏“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的风骨;山间“层林尽染”,一不小心漾成一整个秋天,而你我走在这山河间,走在这诗词中,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道一句“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也不忘继续旅途,寻晴空之白鹤,引诗情到碧霄。
远处的残荷摇晃着生命的终章,却又闪出太阳的光,在秋意中张扬。我无比感谢诗词赐予我独有的“残荷情怀”,赐予我对生命美好的感知,赐予我对万事万物的思考。我们终其一生去点缀的那一抹诗意,会跨越千年而来,镌刻了山河,雕镂了人心。
(作者系世承书院2024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