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6-4-3

□罗意

天的多重意蕴

——读《窦娥冤》

《说文解字》中云：“天，颠也。至高无上，从一大。”此释义揭示了“天”字最初的本义，即头顶之巅，象征至高无上的地位。在中国古代历史发展的进程中，“天”经过了从自然之天到主宰之天再到道德情感之天的历程，不断被赋予更多的内涵。

在元杂剧《窦娥冤》中，作者关汉卿巧妙运用“天”的多重意蕴，推动剧情层层深入，彰显窦娥的反抗精神，而最能突显窦娥反抗精神的无疑是第三折[滚绣球]以及行刑前对天发出的三桩誓愿。但这也恰是令人不解的地方：窦娥对自己的冤屈感到不平，强烈的愤慨下，她怨气冲天，咒天骂地，似乎全然质疑“天”的公正性，“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后来她却向“天”许下三桩誓愿，并随着剧情的展开，这些誓愿逐一应验。很显然，在这两部分中，窦娥对上天的态度是矛盾的，从“怨天”走向了“祈天”。那么，这中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深意呢？细读文本，会发现，[滚绣球]中的“天”与许下誓愿的“天”的含义是不同的。

窦娥身处社会底层，历尽磨难，这铸就了她坚韧的品格，但也使她视线受限，未能深刻洞察社会的险恶。在故事开始时，张驴儿企图用诬陷手段使她顺服，她宁愿见官也不愿意屈服，此时窦娥相信“明如镜，清如水”的楚州太守能为她伸张正义。然而，楚州太守桃杌却是个昏庸无能的人，他通过严刑逼供使窦娥招承了药死公公的罪名，让一桩本易查明的案件扭曲成冤案。这导致窦娥多年的信条瞬间崩塌，她愤怒的指责“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跎、颜渊？”

在古代，“天”被视作命定的、主宰的至高力量。先秦时期，董仲舒创立的“天人感应说”将神权和皇权紧密结合起来，“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使皇权进一步带上神秘、崇高的色彩。之后漫长岁月里，历代封建皇帝常举行隆重仪式，把自己装扮成“天”的代理人，因此，皇帝常被认为是秉承天意治理天下，称为“天子”。因此，在第三折[滚绣球]中里，窦娥怨恨直指的“天”不是自然界的天，而是与“天”有着同样权威的封建统治阶级。面对荒谬的黑暗现实，窦娥走投无路，只能对着天地埋怨和呐喊。她的“怨天”是向封建统治阶级的呐喊，是对整个不公正的社会制度的谴责。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窦娥不愿意不明不白地含冤死去，她要抗争到底。但是，面对强大的封建统治阶级与不公正的社会，她找不到可依托的力量，如何才能洗清冤屈？窦娥最终只能将昭雪希望寄托于一个被民众广泛信奉、富有宗教神秘色彩的超自然存在——“天”。这个“天”是维护世间正义的最高权威，确保善恶有报，是人们在遭受冤屈时心灵深处的慰藉和期盼。于是，窦娥临刑前向苍天发下三桩誓愿。果然，窦娥慷慨悲愤的呼喊，感动了上天，血飞白练、六月飞雪、亢旱三年，天地间至高无上的主宰者以“天变”这一无声的语言，向世人昭示窦娥的清白，还让窦娥魂归州厅，在门神户尉的协助下，最终沉冤得雪。这一重“天”的观念，经过长时间的文化熏陶，已经深深融入了古人的意识之中。几乎没有人会怀疑这冥冥之中监察人世的神秘力量，就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守护者，每个人的行为举止都逃不过“天”的注视。在这样的信仰背景下，窦娥将平冤报仇的希望寄托于这个“天”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窦娥的“怨天”和“祈天”体现的是作者关汉卿对所在社会深刻地批判以及对黑暗现实无力反抗的深深无奈，也寄予了他对公平正义的呼唤。在关汉卿看来，或许只有借助这个超自然的“天”，才能真正弥补人间的种种局限，实现惩恶扬善、伸张正义。因此，他在戏剧作品中频繁地引入宗教元素，旨在通过这些元素来完成对底层人民的救赎，引导他们面对困境时不放弃希望，勇敢地通过抗争去追求正义和公平。

（作者系文学院2022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