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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意

镜子刺（中）

让木镜子没想到的是，女孩家里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富足美好。女孩的家只有一个小小的房间，一张小小的床，房里有一个靠窗的桌子，一个白色的小台灯会在夜晚来临打开，像一个不知道目的地的白帆船，航行在黑黢黢海面上。

“喂，刺，你觉得这里好吗？”木镜子说。“还不错，有点像我原来待的地方。”刺说。“你再仔细描述描述那个地方。”木镜子说。

“好吧。那里的环境虽然也黑黢黢的，但是我一点都不孤单，因为我有许多朋友，他们都和我一样是蓝色的。没有人因为我是一根蓝刺而想让我离开。”刺说。

木镜子心里有奇怪的感觉升起来，在听到它不想听到的话的时候，它第一反应是否认。

“我没有嫌弃你，只是你知道的，整个镜子店只剩下我一面镜子时，总归是有一点不好受的。特别是最后，我还被归类到打折促销栏。我是一个如此漂亮的木镜子，而你又是那么一根——那么明显的刺。”木镜子着急地说。

“但这就应当怪我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扎根到了你身上，我也想早点回到我的家。”刺眼里盈满了泪水，轻轻地说。

“那我呢？我没有做任何超过一个镜子本分的事情，可就迎来了一根莫名其妙的刺，就是因为这根刺，我孤零零地留在货架台上，我又应该怪谁呢？”木镜子喘着粗气，大声地说。

“你为什么不把它想成一场奇妙的相遇呢？世界上有那么多镜子，那么多刺，但偏偏是我碰到了你，谁也无法代替此刻的我和此刻的你。即使你面对了许多朋友的离开，面对了除了你之外都被挑选走的痛苦，但至少我们彼此一直陪伴着对方。我们的主人每次照你的时候都是充满笑容，这是一个幸福的地方，这是多么特别的事啊！”刺说。

“一派胡言！幸福的家才不是这样，幸福的家有暖黄色的吊顶大灯，光洁的木质地板砖，宽敞的大床，与此相比，幸福的笑容又有什么用呢！”骄傲的镜子大声嚷嚷。

“你真愚蠢。”刺有点生气起来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木镜子觉得是刺在撒谎，但她渐渐觉得心里好像有哪一块地方松动了一点。她越来越喜欢找刺说话，即使她说的话依旧是带刺的，当然，据这个骄傲的镜子解释，这怎么能怪她呢，有根刺插在她身体里，她说话当然带刺了。

木镜子从女孩的窗边往下看，可以看到斜对面的二楼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窗前有一棵桂花树，浓密的黄色桂花遮挡了一半的窗。夜色降临，那户人家亮堂堂的，远看着就像在黑夜里一个金灿灿的太阳。镜子常常看向那儿，想，这户人家是不是就是我幻想的家的样子呢？

“要是我再漂亮一点，是不是就会属于那一家呢。”镜子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什么？”刺说。“没什么。”镜子说。“我听到啦！”刺嘿嘿一笑，说。

刺说：“我对原来的地方也有一点记忆，我记得我们原来每一根刺都是一样地漂浮着。渐渐地，有的棕色的刺呢，会往下坠落，成为悬崖上的一根树枝；有的粉色的刺呢，会掀起海里的涟漪，在海里生根——长出漂亮的珊瑚礁；而我们蓝色的刺，我也记不清了——但是每一根刺去往哪里都自有它的道理。我们刺之间从来都不会比较，这才是我们能坚定不移地成为任何事物的原因吧。即使是在人迹罕至的悬崖边上的那根刺——他也会感激每天能陪伴它的鸟儿，在那儿快乐地度过它的一生。”

“其实你有独属于刻在你身后的小鸟雕花，你有特别健康的浅棕色皮肤。你是镜子，你审视过无数的人，如果一个人不喜欢自己，就算再漂亮，也总是得不到满足。而当一个人喜欢自己时，总是笑盈盈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像我们的主人一样，即使她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一个台灯，但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从来都不认可当时在打折促销区那一群镜子们说的话，什么叫做‘缺陷’呢，反正，我从来不觉得我们的主人是有缺陷的人，相反！我觉得我们主人是很幸福的人。”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开始每天对自己喃喃自语，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一面镜子！”刺大声地说。

“什么呀，你说的也许有几分道理，但我总觉得你更多是在替自己开脱！如果没有你，说不定我就会美丽许多，说不定我就会被一楼那样的人家买走呢，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呆在狭窄而又黑黢黢的房间里。”木镜子撅着嘴说。即使有点感动，但她总觉得无比别扭。而每当镜子觉得别扭时，她总会讲一些口是心非的话。

“信不信由你，但是你记住我说的话，真正使我们充盈和幸福的东西，不需要花费任何钱，来自心灵的东西才能让我们幸福。”刺说。

“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一面镜子。”镜子用刺听不到的音量轻轻地说。

（作者系我校文学院2021级研究生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