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雨

我撑着黑色的伞，在古旧的小巷子里走着。

街边是各种各样的小吃铺子，店主人们忙忙碌碌，一边招徕着食客，一边忙活着锅炉上的事儿。炉灶上飘起一阵阵的白烟，让原本就有些拥挤的店子更多了几分人情味儿。青石板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那是时光留下的吻痕。而我小心翼翼地抬脚，落地，细致地避开着每一个盛满了岁月的小水坑，生怕惊扰了她们的美梦。

我享受着这种安静的美好，就像自己还是孩子时吃到了糖果一样，满心欢喜。只是忽然，一滴雨珠落在了我的眉间，然后又很快逃离。她落在我眉间的时候是凉丝丝的，有点痒，让人忍不住想碰碰她。可当我伸出手的时候，她又悄然滑落，只在我的脸上留下一条简单而又亲密的痕迹。

于是，我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我看见许许多多雨点向我奔来，想要拥我入怀。她们是那样得欢快，那样得欣喜，那样得迅速，快到我还没来得及张开双手，她们就与我撞了个满怀。我真想将她们全部抱住，但是我做不到，只能任由她们溜进我的头发里，衣领里，心里。然后收获一阵清凉，洗净身上的疲倦与忧伤。

这一刻，世界都是她们的。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嬉戏，可以敞开心扉，淅淅沥沥地说着自己看到的风景，遇见的人，经历的故事。而我就在悄悄藏在她们中间，像是一个寻迹者，跟随着她们的脚步，顺着她们讨论的声音，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

那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啊！在那里，我看见惊蛰时节，金黄色的油菜花与春天紧紧依靠在原野上；看见李商隐在秋夜为妻子提笔赋诗；看见江南的小酒馆里，老人们逗着笼子里的鸟儿；看见周庄的石板路上，有人轻轻拈起一缕野花的香。苏堤绿柳，岸边白沙，这世间的美好，都在她们带我走进的世界里。

我就这样在她们描绘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就像是鱼儿恋上了水，便再也分不开。

可是突然，我发现她们变得有些沉重，急躁。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温柔。所以当她再次碰到我的眉心时，我竟觉得有些痛。她是生气了吗？她好像流了泪，变得有些咸咸的。我有些无措，只好将自己藏在雨伞下面，任由她们在伞面上撒泼吵闹，再也不敢再探出身子。透过地面上水坑里的倒影，我看见她们哭泣的样子。

她慢慢走到我的耳边，哽咽着告诉我她看见了北国的荒冢与白骨；看见过别离；看见了项王吴江自刎，美人断肠。她说自己听见黛玉焚诗稿时的哭声，也偷偷喝过曹公书案上一杯乱世的酒。

我听她说着，觉得有些悲伤。

她看遍了世间的悲欢离合；也经历了缘起缘灭。她走过世界的山川河海，人情世故；或为佳人起舞而笑，或为英雄落难而哭。而在自己哭过后，笑过后，就像金庸说过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恨不知所终，一笑而泯。可事实上，我就像一粒雨珠，在命运的轨迹里行走。同她一样，我既是人间的看客，想要逃出红尘之外，可又是槛内之人，终究是要生活在凡尘之中。

但我愿意背上行囊，带着真诚与勇气，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总会有人问我：“当你真的背上行囊，走过了大千世界的灯红酒绿，霓虹闪烁之后，回到起点的你，又是否能像她们一样一尘不染、眼底有光呢？”我笑而不语。

世间一切皆是遇见，而我，愿意为了每一刻的遇见，沐浴梳妆，静候她的到来。

（作者系历文院2020级学生）

编辑：李若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