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手,学着地道北京人儿的模样侧身钻过小扁担胡同,豁然开朗。
胡同两边都是些没听过名字、没见过模样的烈士或伟人的故居牌匾,清一色平顶单层、瓦盖水泥墙身,探进头去,还能看到些烟火气——早起的孩子手脚并用,边踱着螃蟹步边蒯进嘴里一大调羹热粥;晚睡的小人摩挲着惺忪睡眼,嘴里小声嘟囔着“还早嘛!”;绕在腿间转圈圈的小狗一个箭步冲进帘子里面去又被笤帚轰出来;笼屉里馏着黄蒸,水草吐着一串泡泡一样式的升出一绺绺白烟……
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小胡同里是早起打水的阿婆趿着人字拖对过路推着轮子的大伯问早安。“吃了吗您?”“卤煮。”接过水桶帮提携一段路程,“谢谢您嘞。”重音飘忽在四个字之间不定,细细在心里琢磨老北京怎么念“您”这个字眼,不知觉已走了好远。
红色小旗插在推车上,“麻酱烧饼”“豆汁儿焦圈儿”“油条卤煮”的叫卖声从街的一头传到我这一头来。老北京或蹲坐在折叠小板凳上、单手端着一碗面茶溜着碗沿嗦一圈,长嗟一声“啧”,或捏起焦圈儿的一角过一遍豆汁儿,空心的脆迸裂在唇齿,摇头晃脑“嗯”的一下,再或者咬开面皮包子的一个小口,漏一点炒肝的浓油赤酱顺着口子滑到包子馅儿里头,油香酱香一齐炸裂在牙缝之间,好不恣意。我摹着老北京的样子糊一嘴的麻酱香,舀一调羹炒肝、夹一筷子卤煮,长长吁出一个饱嗝才算是过了酒足饭饱的瘾。
老街一条贯穿到绿皮邮局跟前,绿皮油漆柱子刻着几个意义不明的数字,黑色油漆笔的味道从桶子窄窄的一道小口子里冒出来。蹬着自行车的邮递员右腿高抬起来、慢推几步刹车停下来,从一串钥匙环里摸出一把铜质泛红的钥匙扭进孔芯,邮筒正面的小门咔哒一下弹开,探手进去摸出几枚牛皮纸信封来,塞进绿色、印着“中国邮政”字样的帆布袋里。左腿蹬上脚踏板,右腿跨过座垫,向右拐进下一条老街。听到收信件来人的铃铛声,铁门里一双眸子向外探了一下又迅即缩了回去。
仿佛回到了过去,爬上屋檐就着米汤嚅糖饼,对阿婆讲着玫瑰和蛇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玫瑰也可以鳞光闪闪,而蛇也可以羞红脸蛋;在那个世界里,小麦和玫瑰同时丰收,而蛇可以爬上枝头孤芳自赏;在那个年纪里,春天的气息就是蚯蚓蠕动着钻出地皮的气味。
小街春雨如酥,远望见兔儿爷,红色窗纸高高挂,斑驳树影映上墙。玻璃门上一块“开始营业”的牌子却不见主人接客,远听得见一声“来人了”,主人才三步并两步趿着拖鞋赶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还没出口,带京味儿的北京话追着兔儿爷先跑了出来,一面墙的兔儿爷软陶、针织兽的嘴巴似乎都抹了油,齐声合奏京味儿浓厚的老北京往事。
编辑:侯轶南